南朝连年征战,一直到先帝在位时期才修养生息了十余年。
薄止余听说,那段时期南朝素行节俭,国库大多用于边关军饷,而建造宫室、皇家园林或者祭天祭祖等等花销巨大的事宜,全都做了减法。
好不容易,国库逐渐充盈,可这一改朝换代,全都留给了旁人。
脚下有厚实毛毯,帐内含奇异浮香,各处珍贵宝物,近有金玉器具,远有摆件盆景。
这处营帐不算小,东西却又多又繁,看的人连眼睛都觉得吵闹。
完全能够想象到南朝皇宫内又是何等奢靡享受。
薄止余对于她们来说,仅仅是一个用来逗趣的生面孔。缠着聊些不打紧的江南风土人情,时兴的胭脂水粉,布料缎子,自然其乐融融,言笑晏晏。
太后尊贵,没有与她们坐在一桌,身边另有数人伺候。
虽说她爱热闹,不过该有的排场还是一个不少。
根本靠近不了。
他忍不住想叹气,开始后悔没有跟吴江学上一身好武艺。
“年岁不大,怎么喜欢唉声叹气。”太后笑了一声,叫人将她桌上的甜羹送过去一碗,关切起来,“身子还不舒服吗?”
薄止余扯了一下嘴角,知道这时候他还和新带回家的小猫崽一样,算是惹人怜爱的新鲜时候。
他恹恹道:“是不太舒服。”
没法子弄死你。
可不是不舒服么。
太后:“可要哀家召太医来给你看看?或者你平日有常吃的药吗?”
雅官们听到这个话题,七嘴八舌的参与进来。
“爵爷身体不舒服?”
“脸是比常人白些,仔细看还有些血丝,眼圈下面也乌青乌青。”
“可有常吃的药?”
“......”
薄止余手指微微动了动,余光瞥了眼四面八方的士卒,一面思索,一面道:“我的药已经吃完了,一时半会恐怕制不出来。”
太后摆手道:“叫太医来。”
有人去请太医,他抬起眸子,似是笑了一下,“我同您打一个赌。这方子难制的很,就算您叫了太医过来也不见得能制出来。”
雅官们捂嘴笑闹,“天下都是太后的,哪有制不出来的药。跟他赌,跟他赌!”
太后好奇,她那双仿佛猫见了老鼠般的目光定在薄止余身上,不甚在意的想,那就赌上一回玩玩。
像她这样的身份,赌输随时可以掀桌子。
薄止余看到太后点头答应下来,于是他伸手要来纸和笔,将桌上的器具往旁边一推,开始龙飞凤舞的书写起来。
许是写字费力。
他时不时顿住,微微喘气,将太后赐下的甜羹端到近前,尝了一口。
他这时候忽然想起,自己在临湖小院时,见过韩谷的画,还被好好的保存在小院里,等之后有机会了要回去取了。
还有很多,他们之间的定情之物。
想起往事,他眉眼微挑,蕴含一股子甜蜜。
在薄止余写完后,雅官们都围了上来,这时候太医也被叫进了帐子,跪在地上听候药方。
一宛若空谷黄莺的女儿家将把丹名念了出来。
“冷香丸。”
“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
她才念了第一行。
太后就伸出手,艳红的护甲将她的手指衬得危险又完美,捏住这张洁白的纸张,轻柔的念了起来。
“小雨的雨、白露的露、霜降的霜、小雪的雪、蜂蜜、白糖......埋于花树根下。发病时,用黄柏十二分煎汤送服一丸。”[1]
念完这方子,太后不由生出些许惆怅。可这方子除了稀奇和麻烦,还处处扣题了一个巧字。
真有意思。
她看了一眼太医,见他鬓角的汗水,知道自己输了。
但她也有些不舍得掀桌子。
太后不言语,自然有人主动替她发声,方才那个读方子的雅官眼波一转,道:“太医,您看这方子可能尽快制出来?爵爷身子不好,还要靠这东西治病。”
太医颤巍巍:“老臣孤陋寡闻,从未听过这等奇巧的方子。但见这些时节所取的药引子,倘若小雨不下雨,白露没有露。恐怕就是五年十年也不见得集齐。”
这就是说,这方子非但不可能短时间制成。
反而耗时极久。
太后还是不说话,于是雅官继续问药效,其实只要将这个药方子说成是子虚乌有,方才的赌约自然不能做数。
但这姑娘刚刚才和薄止余同一桌吃饭,对着这张甜蜜漂亮的脸蛋,私心里不由偏了几分。
她看似咄咄逼人的问了几句,不知不觉间其实在循循善诱让太医承认了冷香丸的药效。
曹大家当然不会空穴来风,冷香丸在后世也有人复刻过,该有的药效总归能靠上一点。
薄止余心知肚明,他与其说是拿这个方子和太后做赌,还不如说是仍然在想法子给她们‘找乐子’。
他怡然自得的坐在一旁继续喝着甜羹,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结果,不一会就将甜羹喝完了。
太后看了他一眼,打断了雅官的问询,她冲太医一摆手,懒洋洋道:“行了,你下去吧......这方子,你们太医院想想办法。”
既然这样说了,就是认输。
薄止余笑了起来,“这身衣裳果然能给我增添几分运气。”
赤色,衬他。
太后叫人收走了一桌子的器具,换上清茶和点心,她笑吟吟的拿起一枚糕点,问方才的赌注怎么算?
薄止余嗯了一声,左右环顾的看了看,“是这样,太后娘娘,您赐下的婚服我换上了,料子板式都挺不错。只是,既然要成亲怎么也得有个正儿八经的地方做喜堂......越大越好,我看您这主帐就不错,东西齐全,挂点红绸缎就够用了。”
太后听完幽幽一叹,对左右道:“看看,日后你们成亲也要脸皮厚些向我讨要东西。”
她站起身来,在走出主账前,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薄止余一眼,“你就这么笃定,北山太子会被他们全须全尾的送来?”
薄止余自然不会在这关键时候说其他答案,但就在他笑了一下,要说当然的时候。
外面的营帐穿来了动静。
有御林军士卒快速的赶到近前,带回来一个消息,“北山叛贼之子已被擒拿,就候在帐外!”
太后有些意外,“正好,叫人给他收拾好,今日哀家就做一回高堂!”
提起高堂,她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憎恶的事。
薄止余本来吃惊于这个消息,后来又发现她脸上的异样,不由暗暗皱眉。这女人到底和韩谷什么仇什么怨,两个人的年龄差这么大,或许冤结是出在北山帝身上。
意外一来。
太后虽然按照他的想法离开了主帐,可是他却被留了下来,要在这里看着宫女太监们打理营帐。
红绸加挂,灯笼烛照。
他站在帐门口,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冷冷的让人害怕。只是薄止余自己知道他心里此刻多么煎熬,他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门口守卫的长刀短剑上,恨不得下一刻就躲刀出去寻韩谷。
但可惜,他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本领,夺刀的结果大概率是自己身首异处。
一分一秒犹如度日如年。终于薄止余麻木的眼皮子抖动了一下,他看到了一群御林军士卒押送着一红衣人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正是韩谷。
薄止余一下子攥紧了拳头,又不在意的松开。
王文平和吴江都跟在他后面,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好吧,看来还不到时候。
薄止余快速的思索了一番,分辨出时辰,分辨出京都城和金陵城的距离,还有远在河谷的北山大军,寻找着局中的破绽。
但当韩谷踏入主帐后,那些纷乱的思绪都停了下来。
他懒得再去想那些事,大不了,两个人一起死在这。
薄止余嘴角浮现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走上前,直接接过韩谷手上的红绸缎,它中心的位置紧紧系着一个红绣球。
一种不可思议的奇妙感油然升起。
他定定看了看韩谷,两人竟真的在这乱七八糟的局面下,穿上婚服,站在这了一处临时搭建的婚堂内。
韩谷轻声,“这地方挺好。”
“当然了。”
没从韩谷身上看到伤痕,也没有闻到血腥味,薄止余呼了口气,这才有心情看了眼周围。
这些雅官们个个知情识趣,装扮的喜堂也是红绿喜庆,颇有些意趣。
“她说要给咱们举办婚事。”他低声道:“主帐内只有这些雅官和御林军,人多,但不够......杂。”
他为了让太后处于混乱的环境,想了很多法子。
但此时想来,基本上都是运气使然。连一点实力的成分都没有。薄止余难免有些气馁,“要是我会的更多一些就好了。”
不管是射箭还是用剑。
虽然没见过韩谷的武艺,但薄止余相信若是换做他处于现在的情形,定然比他能更快破局。
韩谷心想,若换做是他,定然会和太后生出口角,两人交谈恐怕要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就会叫人将他乱棍打死在帐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