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归京(10)(一更)

薛奉北望向姜沉虚拢起的指节。

胭脂般的血缓缓顺着指隙滑入袖口,清瘦的腕骨敛在底下,宽大的素缯掩住了那略嫌苍白的肌色。

竟是要比那角雪白的衣段还要惨淡上些。

薛奉北:“伸手。”

看久了薛奉北的横眉冷目,眼前近乎陌生的温驯格外地看不习惯,姜沉懒懒地垂下眼帘,哂道:“有话便说,磨磨蹭蹭……”

软搭在被褥上的手背被握住了,玄铁特有的触感与略低的温度传来。

掌心中显而易见地透过些许细细的颤抖,薛奉北动作僵了一下,过了半晌才按捺住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低声问。

“冷么?”

大抵是害怕自己后悔,薛奉北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姜沉挣了下手,竟是没能抽出去,玄铁所铸的指节宛若精金秘银做成的铁钳一般,牢牢地箍住了那截手腕,脱逃不得。

徐徐呼出一口气,姜沉索性放弃了与薛奉北讲道理,任由蘸了温水的绢帛将血渍一点一点擦去。

见姜沉偏过了头,似乎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薛奉北便不再说话。

从指尖到指缝,柔软的绢丝细致地清理过每一处角落。

不知是因为顾忌还是怎么的,这过程颇有些漫长,倦乏之意复又被勾起,姜沉不自觉便垂下了头,就着这半躺半坐的姿势阖去眼眸。

一点浅绯的朱红缓缓洇出唇瓣,又被下意识的抿唇衔住。

心脉接连受创,气血两空兼之神思过重,旧伤沉疴一并爆发出来,说是灯枯油尽,心衰力竭都不为过。

但因为丹药强行吊着,再加上平时诸多忍耐,这才没露出丝毫倪端。

将那逐渐由紧绷到绵软的手轻轻放回,薛奉北注视着姜沉苍白的面容良久,才收回了视线,目光又回到了那只手上。

指节修长而温润,却因骨节分明而不显得过分羸弱,指端覆着一层薄茧,仔细看时有零星常年练习刀剑与暗器留下的细小伤口。

从前对此人深恶痛绝,唯独觉得这双手在抚琴时方勉强能够入目,此时再看,除了苍白便只有单薄。

慕舆野的法器是一柄九环鬼头刀,走得也是霸道刚烈那一路的打法,身形稍微瘦弱些的修者与他对上,想要取得一线生机,便只有凭借身法的灵巧。

但姜沉却不是。

他人狠,刀也狠,第一次与慕舆野交手,便叫那柄令慕舆野引以为傲的天阶法器折了刃。

也正是因为此事,慕舆野从此再也不用刀。

思绪回拢,薛奉北移目望向姜沉颈下的锁骨。

中衣拢得极高,领口半掩着,流利的喉线随着那薄而促的呼吸浅浅起伏。

姜沉倚在枕上,颈项微微舒展,宛若亲手将要害交予的猎物。

胸腔间抑着的呼吸声骤然浊重,薛奉北背过身,与案几上飘摇的烛火对视了片刻,才转过身来,探出手去。

几次要碰到领口,却又犹豫地缩了回去。

无数荒谬的想法在脑海中划过,薛奉北几乎不敢去想。

倘若,这个世上根本便没有青厌君……

心脏仿佛为一双无形地大手揪住了,初时只是生硬的酸麻,到了后面,却有潮水一般的窒息感攫取了所有的感官。

真相近在咫尺。

三寸、两寸、一寸……指尖愈是靠近愈是战栗。

只要揭开了那层薄薄的衣料……就可以……

前探的动作毫无征兆地止住了。

姜沉徐徐抬起眸,眼底熟悉的冷戾浮现。

凶煞的真气侵入肺腑,薛奉北闷哼一声,眉宇紧皱。

体内分明是一片暴戾与冰冷,全身不过片刻功夫却是为汗水湿透了。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姜沉缓缓撤了手,皮笑肉不笑道,“不过一月不见,小奉北,你的胆子不小啊。”

……都学会扒师兄的衣服了。

唇角微微撩起,苍白的面容为邪气所沾染,眼尾一挑,那犹如严霜利刃般的威慑与压迫便无声倾轧上来。

膝盖骤然一软,整个人便已跪在了地上。

分明是同一个人,甚至就连半躺着姿势都不曾变过,却仿佛换了芯子,再也窥不出半分单薄脆弱的影子。

那双抚琴弄刀的手落在头顶,却不带丝毫的亲昵与怜爱。

实质化的杀意清晰地不能再清晰,薛奉北头皮微微一麻,那股犟劲却上来了,让他不肯在姜沉面前低头服软。

方才的那一刻,姜沉是真的想杀了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薛家的惨案,还没让你长记性么?”姜沉先是轻轻笑了一下,旋即又温声道,“小奉北,要杀我机会太少了。”

对仇人的心软,是对自己的最大残忍。

无视了薛奉北逐渐冰凉的眸光,姜沉淡淡收回手,续道:“千仞峰上,那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我尚且留你一命,不过是因为你还有些可利用的价值了。”

“你倘若是废物,那便该要死了。”

下颌骨微微一痛,薛奉北被迫仰起头,深漆的瞳孔中神情晦涩。

瞥见那其间的动摇与不定,姜沉忍不住轻嗤出声。

那讥诮的笑音落在薛奉北耳中,仿佛一记响亮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掐灭了所有不切实际的猜想与揣测。

姜沉终归是姜沉,不是青厌君,也不是任何人。

放开了薛奉北的下巴,姜沉抬起手,解开了一节衣扣。

你不是想要看么,那便叫你看个明白。

锁骨上的痣消失了踪迹,胸口愈合的刀痕露出了狰狞的轮廓。

“……够了。”

薛奉北搀扶着桌案的一角,脚步虚浮,齿尖咬破了唇角,他尝到了温热的血。

然而声音却是冷的。

“我不想看。”

说罢,目光从姜沉的身上抽离,便再也不作停留,营帐垂下的帷扬起,卷起无数细小的风浪与皱痕。

咳嗽溢出喉腔,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

无面所能伪装的不仅仅是容貌。

姜沉微微一垂眼,肃整好衣裳。

只是……没想到会在此处露了破绽。

若干年前,在姜沉还未成为青厌君以前,严暮生曾经问过姜沉。

倘若有一天,这个身份瞒不住了,你又当如何?

长睫轻颤,姜沉捂着心口捱了一会儿,直至眼尾泛起水色才堪堪止住。

又当如何、又当如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负隅反抗而已。

身上微微一暖,厚重的氅衫挡去了侵入体内的寒意。

“小三七,你这又是何苦呢?”

姜沉偎在草席之中,不是很想理他。

济崇见状长长叹了一口气,“咳,好歹贫僧也算你的长辈,有什么事……”

“卫副将,”姜沉掀起眼皮去看他,凉凉道:“倘若是无事可做,不妨去神策军中安抚军心。”

济崇张了张口,方欲再说些什么,姜沉却没予他机会。

“周常棣自己死得干净,却留下一堆烂摊子。”

乍然从姜沉口中听到周云侯的名字,济崇神情恍惚了一刹,旋即由露出骇然之色。

瞥见那意料之中的反应,姜沉无声笑了起来,“想用这种方式吊住我,还真是……别出心裁。”

眼前走马观花地掠过无数人的影子,姜沉顿了好一会儿,才急促地喘了一口,倦极似的阖眸。

“狂澜既倒,大厦将倾,他算准了我不敢死。”

苏虹折了,北狄与大楚因此失衡,所以北狄慕舆氏要有下一个宿命之敌。

周云侯薨了,世家欲挟天子以令诸侯,故而才会有青厌君。

他的命线与这些人是紧密相连的,一个人死了便要由另一个人顶上去。

至死方休。

足足过了很久,才有极轻的声音飘来,只是尾音却已含糊不清。

“‘与其妄偷生,毋宁死社稷’这死法听着可太悲凉了些。”

闻言,济崇愣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记起这是他曾经问过姜沉的话,再回过神来,那前一刻本还醒着的人却已然沉沉睡去。

济崇方离开不久,约莫一壶茶后,风帷复又为拨开。

一身雪青的衣袍青年默立在塌前许久,半晌才抬手拂熄了烛火,于黑暗中将那微微滑下的鹤氅重新披好。

不好意思,昨晚码字睡着了,今天有二更,不出意外应该在晚九点左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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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归京(10)(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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