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药人(10)

周遭的场景渐渐淡去。

“你…别睡……”

求你,别睡。

姜沉指尖轻颤,半晌才缓缓启眸。

不知是否是魇术的反噬,身体竟未从少年时恢复原状。

难捱的寒意从心口迟钝地渗出,姜沉微微蹙了一下眉,下意识地垂眸望向右手。

上面已看不大出旧日的痕迹,分外清瘦的腕骨拢在宽大的青衫之中,指尖的肌理却是不由自主的微颤,似乎犹残存着痛楚的余韵。

梦境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太过于真实,倘若不是为了从奚邈的记忆中搜刮出有用的线索,那一段经历,他实在不愿再回忆起来。

奚邈的外袍还披在他身上,在奚邈近乎哀求的目光中,姜沉淡淡地将那外袍扯了下来,随手丢了回去,游目环顾向四周。

他切断了那块玉与老太妃的联系,故而在魇术结束之后,他与奚邈都没有回到原处,而是被转移到另一道裂缝之中。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姜沉方才将一截的衣摆挽起,便听到身后的动静,而后眉梢微不可查地一皱,过了许久才漠然转过身,视向奚邈。

奚邈跪在他面前。

姜沉缓缓移开眸,似是不愿意再多看那人一眼,疏离的嗓音辨不出喜怒哀乐。

“奚将军这是何意?”

额角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三跪九叩。

眸光微动,姜沉轻呵出一口气,却是回身避开了,淡淡道。

“你应当拜的是奚衡,如果没有他,你这一辈子,都只会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

不带任何情绪的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耳中,仿若一根直楔进脑髓的细针,叫他苦不能言,痛不能语。

换血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同一道伤口为利刃剖开了七次,到了后来,便只能靠服用回雪丹以反噬换清醒。

心脉隐隐作痛,翻覆的气血又开始兴风作浪,姜沉摸着袖间的瓷瓶,指尖在其上流连良久,才敛了回去。

他对疼痛格外过人的忍受度和对回雪丹的依赖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就在姜沉以为奚邈不会再开口时,那伏在地上的男人却突然起身,从随身所佩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柄匕首——

刀尖戳进了血肉,而后贯穿而出。

力道之狠叫人触目心惊。

无数血珠争先恐后顺着匕刃涌出,奚邈却并未停留,任由喷溅出的鲜血染红了手背。

第二刀。

转眼间,胸口便多了两道窟窿。

浓郁的血味在石窟间弥散开来,姜沉微一抬袖,指间压着的暗镖将那未来得及刺下的第三刀打落。

匕首脱手而出,奚邈便仿佛泄去所有力气一般委顿在地。

身底一小片血泊蜿蜒而出,半面肺腑刺穿,就连喘气都变成一种另类的奢侈。

一角修长的衣袂拖曳在石砾之上,撞入眼帘。

狭长的凤目微微失神,奚邈徒劳的支手撑了一下,却又重重跌了回去。

“先生……”

气息微乱,奚邈双唇艰涩地启合:“…我自知……罪孽深重……”

“可是……在我死之前,您能不能……原谅我?”

姜沉缄默少顷,抬手封住了奚邈刀口处的穴道,才面无表情道:“你不会死。”

“你从未对不起青厌君什么,又何必乞求他的宽恕?”

似是被那不咸不淡的话语剐去了心上的一块肉,奚邈闭了下眼,语气近乎哀求:“阿沉……”

姜沉淡淡道:“倘若一个人的过错会随着他的死而被遗忘、被宽恕,那么,这个人也未免把自己的命看得太重了。”

“穷途末路,一死了之,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姜沉顿了顿,哂道:“不过是懦夫一厢情愿地自我感动与逃避罢了。”

说罢,眸光便不再为奚邈所停留,而是望向了石窟的深处。

三道相同的裂缝浮现在眼前,浅淡的血色笼罩在其中,宛若深渊中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姜沉微微凝眸。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移步踏入了其中一道裂缝之中,徒余奚邈一人浑身如至冰窖。

一字一句,都仿佛裹挟着风刀霜刃,毫不留情地将那不为明道的胆怯与脆弱展露无遗。

颤颤巍巍地自冰冷的石面上爬起,奚邈喃喃道:“只有活着……才能赎罪……”

段广寒。

心尖骤然一缩,奚邈目注着姜沉的背影,以及那逐渐变得血红的裂缝。

“不要进!”

声嘶力竭的嘶吼声被隔绝在裂缝之外,无人可闻。

而后,三道裂缝闪烁几下,凭空消失在了原处……

·

历过了两处中门,一处吉门,这一道裂缝后的景象却是出奇的平常。

面前是一座形制典雅的竹楼,竹扉半掩,似是在迎接着什么人一般。

青衫挽起的衣摆滑下,束腰的封带不知遗落在何处,交领疏松地散开一道。

姜沉一垂眸,便见身量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神识因缔造幻境而急剧消耗,姜沉虚按住额角,心神微微涣散。

袖间的瓷瓶取出复又放回,姜沉抿了下唇,无端地想起那时在断水山庄,白袍人眼目中幽邃的神情。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还是反噬起来尤为骇人的回雪丹。

强行聚起七分心神,姜沉推开了竹门。

竹楼虽小,其间却是别有洞天。

梨花木案几上美人斛以清酒养着三两支素梅,一方雕工别致铜冰鉴中溢出袅袅冰烟。

屏风映月,绉纱掠影。

除却了那有些阴寒的温度,这里无疑是一处文人雅客的宜居之所。

竹榻之上,似乎睡着一人,清风穿堂,将两面帷帘轻轻撩起。

一角褪了色的广袖垂下,拢着袖底淡青的血管与惨败的肌色。

姜沉从中觉出一丝微妙的熟悉,他抬手欲要掀开那帷帘,却为一声微弱的轻哼所打断。

就在这片刻的迟疑的一瞬,身形便被脚下无息匍匐地藤蔓所禁锢。

紧接着腰腹间便微微一凉。

大片的胭脂色在青衫之上铺陈开一道冶艳的彩绘。

寒刃缓缓抽出,体内冷戾的真气似乎为那寒气所封,渐渐变得枯涸,麻木的刺痛与些许异样的暖意自创口处传递至全身。

身体缓缓软倒下去,却又被那帷帘中的人扶住了。

“阿沉,你大意了。”

缠绕住手脚的藤蔓退去,姜沉低低喘了一口,压过那异样的情动与暖意:“……你在,上面涂了什么?”

听着那微弱的气音,段广寒轻轻一笑,以手掌捂住了姜沉腰身右侧的血口。

“本王曾在古籍中习得,身怀魇骨之人不得饮酒,否则便会引动情潮,想来将刀刃浸在酒水之中,再刺入血肉,也是同样的道理。”

眼尾洇染开一层薄绯,心口分明冷得厉害,创口处却仿佛烧开了一团火,不过片刻的功夫,便以近乎燎原之势。

段广寒特地施展障眼法改变了身形,又营造出一副将死之相,极具迷惑性,姜沉本就消耗了大量的神识,如此之近的距离,纵然是有心阻挡也已然来不及。

“阿沉修炼的是太清宫的心法,怕是……未曾尝过情潮的滋味吧?”

戏谑的话语附在耳畔响起,段广寒眼底却是殊无调笑之色,反而一片冰冷。

细小的冰霜将伤口中的血脉冻结,虽是简单粗暴,用来止血却极为有效。

做完了这一切,段广寒拦膝将人抱起,向竹楼外走去。

此时意识尚还清醒,情潮发作起来的异样之感蚕食着疲惫的神经,在经过那道屏风之时,姜沉微微睁开眼,低声道:“等一下。”

段广寒脚步微顿,顺着姜沉的视线望去,双眸微眯。

湛同光斜倚在屏风之后,紫黑之气自胸口升腾至面庞,嘴唇更是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显是中毒已深。

受了魇术的影响,八门的位置与其中的人发生了转移,湛同光也许原本并不在这一道裂缝之中,却是阴差阳错误入此处。

怀中的人微微动作,但因为没什么力气,从袖中取出的物什还未拿住,便掉在了地上。

段广寒神色微动,挑眉道:“你要做什么?”

对于段广寒来说,湛同光并无任何利用价值,故而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但队打出来说,湛同光一死,大楚便相当于失去了一位道一修者。

姜沉断续道:“把…药…让他服下……”

段广寒微微迟疑,还是照着姜沉的话做了。

妖异的莲香萦绕鼻端,段广寒抬指微微一捻,轻笑道:“药王谷的罗生丹?”

姜沉复又阖上眸,不再言语。

丹药服下,湛同光面庞上的黑紫之气立时散下去一些,神情间的痛苦之色也缓和了不少。

竹楼外是一片水域,在水域的中央,凫着一道灵柩。

想要到达那灵柩的所在之处,必须要趟着水过去。

冰霜渐渐融化,水面有淡薄的血色晕开,浸湿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削瘦的身骨。

灵柩之中,静静躺着一具尸身。

青厌君。

流水随着灵柩地重见天日而消逝,段广寒将姜沉的身体放在灵柩的一侧,指尖抚过棺中人的面庞,却又唯恐亵渎了一般缩回了手。

“有了药血,再以阵法中所有的活人作为法枢,我便能见到您了吧?”

自顾自地一笑,段广寒托着姜沉的背,解开了青衫的衣扣。

姜沉的脊背上似是有一道凸起的脉络,触感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段广寒下意识沿着那凸痕描摹下去,旋即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般。

“这是……”

肩上的手掌抓紧,耳畔是段广寒微微发颤的声音。

“你……背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姜沉轻轻唔了声,身体失力地向一侧歪倒而去。

腰腹处的一刀宛若一记夺命符,将那虚耗的底子毁了个彻底,这会儿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尤为困难。

指尖微动,最后一缕真气将那灵柩中的巫傀毁去。

姜沉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唇角微不可查地一勾。

“段广寒,我要死了,你开心么?”

二杀和三杀!

没死没死,火葬场只会越烧越旺渣男只会越来越卑微=v=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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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药人(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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