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喜欢

应云碎这人,挺好的。

就比如迟燎煮的粥特别难喝,他都没打算说过,强迫自己下咽。

这种好很累,是孤儿经历如履薄冰又委曲求全落下的后遗症,在不熟悉对方的时候,善于过犹不及地顾念他人感受,虚假的友好。

此刻他是第一次意识到,在迟燎面前,他其实不用这么友好。

毕竟迟燎直白傻气到有些欠揍。

“但我不怕被你踹醒,”迟燎仍在喋喋不休,“我睡觉很死的,最多醒一下马上又睡了,云碎哥你可以继续踹。”

应云碎皮笑肉不笑:“那你岂不是很辛苦。”

“没关系的。”迟燎立马回答,自我感觉很伟大。

应云碎抽了张餐巾纸。

抽纸盒是个秃头北极熊的样子,每次抽纸都像给它换发型,滑稽又巧妙,挺有设计感。“那你知道你睡觉会脱衣服吗。”

迟燎伟大的唇角微僵。

他自然一醒就知道了,但因为睡和起都比应云碎早,他以为应云碎不知道。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小声。

“没关系的。”应云碎面无表情,“就像你又打呼噜又磨牙也是控制不了,我理解,所以也只是踹一下你。”

“啊?”迟燎瞬间被反客为主,惊愕又窘迫地翘起食指抠着太阳穴,嘟囔:“我不知道我会打呼磨牙……”

应云碎呵了一声:“没关系的。”

“那你也是嫌吵才踹我的吗云碎哥?”迟燎嘴角蔫巴,“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是你病快好了。”

应云碎现在的身体比穿书前要好很多,但底子还是那个底子。偶尔他可以装成个苍白的健康人,但一垮下仍脆弱不堪。

在漫长的昏睡中,他全程都没有动弹过,瘦削的骨节都变得滚烫又轻盈。他没有意识不会睁眼也不会开口,没有生气仿佛真是要融化的冰。

所以迟燎才会因他踹了一脚还说起梦话而兴奋,觉得这是他恢复活力的证明。他说他踹得很有力气,好像这份力气就足以让他惊喜,故而早上才欢天喜地地宣告出来。

应云碎完全没想到他的脑回路是停在这里,一时怔愣。

手捏着汤勺,无措地搅拌着木碗里黏糊糊的虾仁菜粥。

这小鬼……

他像又回到那天在街道环着迟燎脖子一样,抱住一场热雨,内心蓦然又暖又潮。

“对不起,我吵到你睡觉了。”得知人家的力气只是嫌弃自己后,迟燎就一副落水狗的表情,默默退到开放厨房的角落收拾碗筷,好像觉得自己说话也是在打呼得离远一点,“我后面还是在沙发上睡。”

应云碎的善良——可能也不只是善良蹭得一下从脚底冒到后脑勺,他受不了看他委屈失落的表情:“没有。”蓦然有些着急似地解释,“我逗你呢迟燎。”

迟燎洗着锅,用睡乱的后脑勺对着他。

“真的,我就开个玩笑。”应云碎慌忙又认真,“我睡的挺好的,你也很乖。你只是会脱衣服,但你就算脱裤子也没关系。”

“……”

这话一出应云碎就后悔了。

他意思是每人睡觉习惯不同,不用刻意纠正,舒服就行。

但说出来好像不太对味。

洗碗池哗哗的水声,迟燎低头笑起来。

他转身,面朝餐桌前的应云碎,五指合拢又快速张开,手上的水滴活泼地飞溅起来。啪嗒啪嗒在晨光间闪烁的碎金般,挡住他被迅速哄好的笑起来的虎牙。

“我知道了。不会脱裤子的,云碎哥。”

“……”

应云碎脸上骤然被滋了好几滴水。

他眨眨眼,不声不响地抹去,又开始埋头喝剩了一半、本来都不打算喝的粥。

咋搞得更像是迟燎一直在逗自己。

汤勺按住虾仁,他想着迟燎刚刚的笑容,和对自己的种种细节。

这小鬼……

应云碎本一直以为迟燎睡后结婚的行为是占有欲、责任感和过家家的集合。

但今晨把这些细节归位,在那句“我以为是你病快好了”后面,他迟钝地感觉到他单纯的在乎,这小鬼或许,

是真有点喜欢自己的。

他把虾仁吞下去。

那自己呢。

-

应云碎今天要去见白邦先。

教授又回到了滨城,前晚便给他发了消息,他没来得及看。

迟燎送他,一脸不爽,不明白为啥身体都还没养好都要去见老头。

应云碎无法解释。穿书前他是在白邦先的引荐下涉足策展,拍卖会一行见了各种奇珍异宝后,意识到自己这辈子仍想和艺术品打交道。但莓姐才给他说什么新戏的项目,他甚至马上要办婚礼,他的人生已有些既定了。

只有在白邦先身边,他会觉得自己还是自己。

在车上,他便问起迟燎婚礼的事。

“我能解决,放心。”迟燎说,“蒋龙康其实有些依赖我了,生日还给我送了车,我打算把它卖了。”他挑了下眉,“我最擅长倒卖。”

你还倒卖了些啥?应云碎话到嘴边没问出来,想起山鸦那个小木雕。

他又看着迟燎,迟燎因要去见蒋龙康,穿得很正,藏蓝色领带打了个亚伯特结,衬得人禁欲又凌厉。

一个人为什么能秒变成熟。

他此刻几乎就已像个新郎官。

应云碎眸色渐深。

迟燎若是真有些喜欢自己,而自己也完全可以做到因为结婚,强迫去喜欢上他。

就像强迫喝粥一样——他甚至开始觉得没那么难喝了。

况且迟燎也不是那种不讨人喜欢的人。

他欣赏迟燎的脸,也会被他的贴心戳中。

但这样的喜欢能算爱情吗。

应云碎不是那种向往宿命感的浪漫主义拥趸,他只是……

脑海里不停闪现山鸦那个四分五裂的木雕,眉骨到鼻梁的切割面,他闭上眼。

应云碎是自己有点问题。

他确实性冷淡,但不是没有过冲动。

可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他仅有的欲|望,匮乏的梦境,唯一的喜欢,都是对着山鸦《明天的孩子》里那副男性形象。

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他性幻想的是一个虚构角色,痴迷的是一块雕塑木头。

他其实是个寡欲的变态,早在一个艺术品上放置了自己稀薄又浓烈的爱恋。

而这样的他,又如何还能以爱情的方式再喜欢上,把他爱恋切割得四分五裂的迟燎。

“云碎哥。”

应云碎睁眼。

两人对视,迟燎微笑着,眉骨到鼻梁的深邃轮廓划了一块锋利碎光:“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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