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决裂

当晚深夜,裴珩回了睿王府。萧知遇等了许久不见他来,便知今晚定是不来东院了,遣了阿努前去探问。

阿努回来道:“世子在佛堂,替老夫人抄佛经,殿下不如先歇着。”

原是今天老夫人的腿疾犯了,夜里才好些。只是一好,便按例又要去佛堂诵经祈福,不肯在佛祖面前短了一日,下人们拦不住。裴珩听仆妇来诉苦,便去劝说太妃回屋休息,自己替母亲在佛前守着。

萧知遇沉默片刻,还是起身往佛堂去了。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考量着陆家和裴家的深仇大恨,裴珩恐怕不会手下留情;然而裴珩为了他,竟还有意压下此事,这又给了他微末的希望。

这点希望支撑着他的心,他快步来到佛堂,深夜里点着明灯,袅袅的檀香气。

裴珩正坐在矮案前抄写佛经,侧脸被烛火映得有几分模糊,萧知遇进了门,见裴珩照旧写字,他便也坐下来,挑亮案上的油灯,替裴珩磨墨。

裴珩的字很有风骨,极锋利,朦胧烛火下也不减锋芒。裴太妃若在此,定要嫌用这样的字抄佛经,煞气未免重了些,该平心静气才是。

萧知遇看到这一幕,心却无端沉了下去,面上强笑道:“还是你的字好,学士以前总嫌我,我心想不如换我给你磨墨,省得糟蹋了。”

裴珩笔尖一停,许是想起了旧事,从前在文华殿,总是他给萧知遇伺候笔墨。

“母亲当时看了你的文章,还说你写得好,特意给朝梦苑送了砚墨。”

裴珩停顿许久,道:“贵妃心善,不以我的身份看轻我。”

当时他和太妃是罪臣家眷,阖宫上下多有讥嘲,也只有景华宫愿意庇护亲近。

萧知遇垂下眼帘,轻声道:“宫中人可笑,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原就是一人之事,何故要迁怒无关之人。”

裴珩搁下笔,语声无波:“你想说什么?”

萧知遇弯弯绕绕说这许多,也不过是希望裴珩能理解一些陆霖的处境,何尝不是因陆家身份被牵连获罪?裴珩对陆太师的恨意,不也多多少少迁怒到了陆霖身上?

然而此刻听裴珩语气冷漠,他不免心凉,却还是道:“我和母亲当初待你,和你如今待我是一样的。我知道我身份特殊,可你愿意抛去过往,与我在一起……我心里欢喜。”

他很少说这些私话,床帏内意识不清耳鬓厮磨时也不曾说过,裴珩心里却陡然翻上来一股难言的郁忿。

一个性格内敛从不提起两人情意,过分谨慎小心的人,忽然说这些软话,并不能让他高兴分毫。

他知道萧知遇说这些是为了什么,是为陆家求情。可他恨陆家,不愿意萧知遇和陆家再扯上丝毫关系。

此刻他连一个陆字,都不想从萧知遇嘴里听到。

萧知遇恳切道:“世子这样待我,我只望你能看在……”

话未说完,裴珩猛地站起身,他一怔,便再也说不下去。

“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插手。”

裴珩说罢要走,萧知遇心知今晚若不能留下裴珩,之后再无机会,也未必能再见一面了,便一咬牙,起身追了几步,抱住了裴珩的手臂,脸颊也紧紧贴在肩上。

这甚至是哀求的姿态了。

裴珩厌恨陆家和萧氏,可他不想恨萧知遇,便将萧知遇和陆家萧氏割裂开,纯粹当做自己的妻子。然而今日萧知遇所做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些全是徒劳。

他俩之间的隔阂永远存在,不会消失。

裴珩胸口起伏,忽而转过身,一把掐住萧知遇的下颚。萧知遇吃痛,不得不抬起头,对上了裴珩含着怒火的视线。

他仿佛察觉了什么,有瞬间的惧怕,却并未放弃,只想先留住裴珩,被拦腰抱起时也只慢慢地垂下头,没有挣扎。

裴珩却没有去往主院,而是向里走去。佛堂的旁侧有个小小的里屋,礼佛之余休息用的,隔着一层薄薄的珠帘。

萧知遇被推在矮榻上,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里是佛堂,裴珩怎能在这里——

他当即羞愧不已:“外面是佛堂,不能……”

裴珩却按住他,冷冷地道:“你这般敬畏,当初皇陵一事,却又不怕不敬神灵了?”

萧知遇哑口无言,裴珩从未在他面前提起皇陵那日之事,没想到竟是今晚这等情形,用这样冷淡轻慢的语气说的。若有选择,他难道愿意用这些伎俩算计么?

他顿觉心中难过,裴珩俯身在他耳边道:“你若不愿意,就此走了便是。”

萧知遇清楚自己若一定要走,裴珩不会阻拦,但裴珩对舅父说的那句“你最好永远不是”,时时在他脑中萦绕,衬着此刻裴珩冷淡语气,令他心头越发沉重。

他知道裴珩的打算。

倘若舅父是受他指使,裴珩是真的会让舅父背下所有罪责,以免牵连到他。

若有人敢试图攀扯他,裴珩也是真的会动手。

所以才有那句“你最好永远不是”。

而现在刺杀一事既与他无关,裴珩更没了相帮的理由,也不愿被人发现刺杀一事乃是陆家所为,免得被有心人攀扯萧知遇,又通过他,最后牵扯到睿王府头上。

最好的结果就是没有人知道陆霖的身份,按寻常的仇杀结案。

然而萧知遇不能眼睁睁看着舅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对陆家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分,但至少为了母亲,他不能坐视不理。

他也知道求裴珩救陆家人,是在戳裴珩的痛处,可这对舅父来说是个死局,只要裴珩愿意相帮,也许还有救。

萧知遇想到这里,望着裴珩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睛,嘴唇颤动着,再不能推拒。

他怎还能走,只得安慰自己两人原就是夫妻,该做的早就做尽了,整个人僵直着,任由裴珩扯开他的衣裳。

他一贯脸皮薄,却能做到这般地步,这却似乎激怒了裴珩,愈发暴躁。这方矮榻不过是暂作休息之用,颇窄,如何经得起折腾,吱呀声响在这片静室里格外清晰,令人难堪。

萧知遇发髻上还戴着裴珩送他的玉簪,被抽了去,丢在边上。他头发披散下来,途中几番开口想说什么,俱是断断续续难以成句,没了下文,呜咽着忍住声音,不愿扰了此处清净。

隔了一道珠帘的外间,烛火辉煌处供奉着佛像,他望见了便觉羞愧,偏过脸颊,忍不住要蜷起来。

外间的烛火已灭了一半,光芒映到帘内,染了几分灼热气息。云消雨散,裴珩终于起了身,似乎要走,萧知遇还瘫软着,挣扎着撑起身体,指尖都在发颤,他哑声道:“世子。”

裴珩一直衣衫齐整,方才这般暴烈也依旧无损,只领口微皱。

萧知遇心知若不趁现在说开了,明日舅父或许会转押别处,甚至被安国公暗做手脚,哪还来得及。

他低声道:“舅父他逃亡多年,此次刺杀安国公,我确实不知……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因此丧命。”

“你愿意暂且压下此事,我知你是为了我,舅父又何其无辜,他在外经商,与陆家联系不多,当年陆家在朝堂的作为,他也并未参与,我只求你……”

裴珩只觉心底的怒意又被勾了上来,冷冷道:“既与你无关,便与睿王府无关,我为何要救。”

萧知遇一怔,他此时身上狼狈不堪,还带着恩爱后的痕迹,裴珩的语气却如此绝情,话语间仿佛连压下此事的原因也不是为他,为睿王府罢了。

他却已无暇再去纠结原因,只是望着裴珩冷硬的侧脸,忽然生出绝望。若连两人间的这点情面,裴珩都不顾,他还能怎么做?

他心里茫然一阵,见裴珩拂袖要走,终是忍不住道:“裴珩!”

自从成婚,他很少这样称呼裴珩。

裴珩忽而站住身。

“我明白你我之间的情意,说不动你,只求你想想当年的朔州。”萧知遇颤声道。

他还能怎么做,两人的夫妻情分本就是强求的,向来淡薄,是他自视过高了。那么他能倚仗的,也只剩下当年朔州城楼上的恩情。

“你若还记得,那年冬天朔州城墙上的瞭望台,我……”

“不必说了,”裴珩僵硬着,忽然打断,“我知道。”

萧知遇整个人一滞。

他的心脏忽然剧烈颤抖起来,“你知道?”

裴珩竟然是知道的。

他为了这场阴差阳错的意外,痛苦了多少时日,甚至方才还在犹豫,裴珩竟然一直心里一清二楚。那为何始终不说?

他又想起多年前国公府的梅园里,还是孩子的裴珩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欢喜模样,和最后跪在雪地里朝他拜首时的眼神。

萧知遇茫然怔愣良久,轻声道:“你不愿意与我相认,是因为我是二皇子?”

裴珩背着身,没有说话。

这是默认。

萧知遇身上未着一缕,却觉得身上的寒意远比不上这一刻心里生出的冷,叫人如堕冰窟。

如果说方才他还想求一个答案,以解心里突然生出的叫人不安的猜测,然而现在他知道没必要再问了。

原来如此……萧知遇竟觉得有些荒谬,他为了这段往事辗转反侧心灰意冷时,裴珩却是从小到大一直知道的。

因此处处疏远,时时冷落,不愿意接受二皇子一星半点的恩惠,任何示好都要竭力奉还。只因当年在朔州被他所救,已是裴珩最大的屈辱。

前脚刚被皇帝像牲畜一样吊在笼子里,后脚却对皇帝的亲儿子感激涕零念念不忘——若承了他的情,那裴家因萧氏而遭受的灾厄和生出的怨恨又算什么。

仇人之子,谈什么施恩不施恩呢。

萧知遇一瞬间竟有些想笑,只觉多年来裴珩那些复杂的、怪异的情绪全都有了答案。

是他自己惶然终日自作多情,不愿挟恩图报,就此将这段往事当做秘密,却原来在裴珩眼里一清二楚。

裴珩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将此事彻底埋去了,若非皇帝突然把他赐婚给裴珩,他们之间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只是既然憎恨萧氏至此,连两人当年之情也不愿意相认,那又为什么要和他做夫妻?

萧知遇从嫁入睿王府开始,一颗石子一直悬在心头,摇摇荡荡,几番起伏,始终吊着,紧绷着,最恩爱时也不曾彻底松下。直至今日它终于崩解,碎裂开来,无声坠了下去。

他慢慢低下头,终于也不再问了,没有答案的问题何必追问。他勉强拉了衣裳披在肩上,却无丝毫暖意,轻声道:“世子不愿意回答的,我不会再问,只请求世子看在这段时日的情分上,留些情面。”

裴珩听他语气平静,却隐隐有喑哑之声,默然半晌,最终道:“此事先由南衙处置,介时转交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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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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