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好意

一听南衙也被投过毒,大理寺卿在旁脸色一变,皇帝的面色也变了,沉吟半晌,忽而将陆霖的供词递给身旁的太子,示意拿给裴珩。

太子却微笑着交给了萧知遇。

萧知遇心情复杂,将这供词递到裴珩面前,便又退回。裴珩接过看了,一眼扫过,看并未提到萧知遇任何字眼,便放下,神情未变。

“卿认为这供词有几分可信?”

裴珩道:“臣与陆家曾有龃龉,此事关系重大,臣不好评判。”

话是没错,在场几人却不约而同微妙地看了一眼萧知遇,心道陆家出身的皇子都娶了,听闻也还恩爱,这时候两家的龃龉又不作数了?

这一来,皇帝对裴珩的疑心反而消了几分。

他重又瞧了眼手上陆文桢所谓的谋逆信,忽然道:“朕记得,前几日南衙失职,未能审清遇刺案,刑部尚书是否出来说话了?”

太子恭声道:“正是,刑部尚书认为南衙办事不力,主动请旨审理此案。”

他说着,不动痕迹瞥了眼陆霖的供词——上面赫然也写了刑部尚书的大名,愤然指证刑部尚书与安国公结党营私,当年查抄那位南衙大统领时动了手脚,掺了这封伪造的谋逆信,才使得陆太师含冤莫白。

这位刑部尚书,前几日刚气势汹汹替安国公向裴珩要人,如此卖好,不知将来被清算时会否后悔。

老皇帝闭着眼,手指捏着信纸摩挲许久,未说话。

这些蛛丝马迹算来全非确凿实证,然而在场的俱都浸淫朝堂多年,深知背后的弯弯绕绕,眼下这状况即便不能称铁证,也算嫌疑深重了,至少陆文桢当年看来确有冤情。

萧知遇站在最角落,视线紧盯着地面,胸腔里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一种隐隐接近了天明曙光的期盼和预感,令他的血都涌动起来。

只要父皇肯下旨重新审理这桩旧案,就能——

“证据不足,贸然推翻当年定论,未免寒了老臣之心。”老皇帝最后道。

萧知遇一怔,猛地抬起头,只见皇帝将信纸搁在桌案上,不再看,面色冷淡。

他对父皇的冷酷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父皇不会为了一点嫌疑便自打脸承认当年错断,哪怕对安国公确有疑心,选在别处动刀,也多半不会在这桩旧事上深究。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他还是顿觉心寒。

这点父子亲情早在当年陆家抄斩,母亲临死却见不到父皇一面时,就已消磨得差不多了,今日总算彻底失望。

也许是察觉到萧知遇的目光,老皇帝转过眼珠看来,他勉强收敛了神色,默然垂头,只是那点失望的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出来。

老皇帝心里有几分恼怒,看在贵妃的面上,到底没有怪罪。

裴珩看了眼萧知遇,又移开视线,忽而听老皇帝道:“此事暂且搁下,无须对外提起,夜深了,两位爱卿退下罢。”

他顿了一下,朝皇帝一礼,与大理寺卿一同退了出去。

屋内便只剩了父子三人。

老皇帝看着裴珩背影在窗纸上逐渐消失,许久才道:“裴珩不是与安国公素来交好么,怎的如今作壁上观,好似没了交情。”

“也许是明哲保身,”太子说道,慢悠悠补充,“不过,裴家当年是受长公主的恩,才与国公府交好,前阵子长公主不知何故与安国公离了心,裴珩自然……”

老皇帝“唔”了一声,知道儿子的意思。长公主忽然搬离国公府,他之前若还不能确定,前几日她受伤也要回宫,这等决绝态度,皇帝便大致明白是为何了。

他也是男人,清楚夫妻之间闹成这样,多半是那点男女偷腥之事。这方面他自然护着妹妹,有意敲打安国公,只是安国公抱病不出,暂且作罢,如今又闹出了这等事。

他想到这里,忽而顿住,看向桌案上的另一张供词,面上若有所思。

见此,太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萧知遇也瞥了一眼,暗暗盘算。

这张供词方才一直搁在一边,皇帝始终没有拿出来叫人看过,但他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是关于贵妃生前被诬陷与人有染一事。

陆霖在供词里写得含蓄许多,并未直接提及梁昭仪,而是大骂安国公与宫中女官过从甚密,私会之时被宫娥撞破,进而传出流言。安国公为趁势扳倒陆家,便借女官之手散播谣言扣给陆贵妃,又吊死了宫娥灭口。

至于为何不直指梁昭仪,一来并无证据,二来多少要保全皇帝的脸面,宫妃红杏出墙被外人所知,实在不好听,他怕皇帝恼羞成怒之下直接赐死陆霖。

比起贸然要皇帝相信妃嫔背叛,让他自己起疑心,反而要容易得多。

老皇帝这会儿还算平静,翻动着供词,说道:“陆文桢之事已算十分模糊,与女官私会更是捕风捉影,怎就确定了是安国公,仅凭当日安国公回府晚了些?”

若说谋逆信还有几分可信,这后半张供词却实在荒谬,强行将陆家一案与此事联系,想来是陆霖胡乱攀咬,挟私报复。

太子拢着袖子道:“宫规森严,与女官半夜私会,若真有此事,确实算是大罪。”

老皇帝还是不太相信,摆了摆手,“哪怕是真的,多少年的事了,如何追究。”

说到此处,他忽而想到了长公主近日的异状,突发奇想道:“莫非这女官仍在,叫你姑母发觉了,才和安国公离了心?”

转而又觉不对,长公主的性子他知道,若仅仅是一名女官,向皇帝讨来纳进府中作妾便罢了,不至于当众闹翻脸,半点情面不顾。

多半是别的女人。

皇帝随手翻动供词,瞧见一个地名,是那宫娥撞破私会之地,“这灵珠阁在哪里?”

萧知遇开口道:“启禀父皇,灵珠阁在东面的偏门附近,是个戏台子,五年前重修改作‘瑶玉阁’了。”

老皇帝回忆了一番,“是有这么回事,难为你还记得。”

萧知遇还有句没说完的话,他那时偶尔去寻萧容深,便会经过灵珠阁,这戏台子和梁昭仪的寝殿不过隔了一个园子几道宫墙。

老皇帝应是也想到了,翻动纸张的手忽而停住。

梁昭仪虽无宠,萧容深近日在御前却颇得重用,他哪怕记不清梁昭仪的住处,也该知道儿子的。陆霖能说出瑶玉阁的旧名,大约不是信口雌黄空穴来风。

他沉吟半晌,忽而道:“思远,查查此事。若真有这名女官,查明了也好正宫闱风气。”

太子躬身道:“儿臣领命。”

眼看目的达成,萧知遇心里暗松一口气,正要和太子一同告退,又被皇帝留下。

老皇帝咳嗽着抿了口茶水,看他一眼,“待太子查清此案,了断缘由,陆霖刺杀朝廷重臣必当一死谢罪,你可有异议?”

萧知遇垂头立着,遮掩面上的神情,声音倒还平稳,规规矩矩道:“按律当斩,儿臣怎会有异议。”

老皇帝嗯了一声,“裴珩今日既知此事,难免对陆家又起嫌隙,你也莫在翠微院住着了,早些回睿王府。”

萧知遇沉默片刻,才道:“这几日是母亲的忌日,孩儿得留在宫中祭奠。”

老皇帝早忘了这茬,刚敷衍了结陆家一事,这会儿又想起贵妃,难免有愧,半晌道:“也罢,你心里有数就好。”

萧知遇这便拱手告退,出了大门,殿内凝滞的空气一散,便有深夜的冰冷寒风吹在面上,刺得他本就麻木的脸生疼。

他动了动嘴角,才觉牙关生涩皮肉滞痛,不知方才在殿内,自己是如何平静地遮掩心思,答出这许多话的。

进宝提着灯笼侯在台阶下,见了他赶忙迎上来,“殿下。”

又看了看二皇子难看的面色,小声道:“睿王还在那边等着。”

萧知遇抬头望去,就见远远的宫门下立着一道身影,背着身立着,夜色中仍如刀锋清晰。

裴珩方才为何愿意说出投毒一事?萧知遇忽然想。

是因南衙失职在前,说出此事能给南衙免些责罚,还是因为两人那点情面?

若在十日前,他定然选择后者,若在昨日,他会选前者。

罢了。萧知遇选择不再去想。

今晚他已战战兢兢思前想后太久,倦于再去琢磨裴珩的心思。

他也并不想和裴珩碰面,和裴珩做了这段时日的夫妻,他知道裴珩的脾性,此时应是有怒意。

进宝果然悄声道:“睿王心情不佳,刚才大理寺卿和他一起出的门,吓得大理寺卿不敢吭声,抬脚就走了。”

正在气头上,见了面也是徒增争执。然而离开皇帝寝宫必须经过那道宫门,萧知遇只得照常走了过去。

宫门上方悬了两盏宫灯,幽幽洒下昏黄,金粉似的正落在裴珩肩上,裴珩已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

他不说话,萧知遇更没有理由说话,一片静默间正要擦肩而过,裴珩忽而道:“我当时捎信与你,你就已经做好了今晚的打算?”

萧知遇一顿。

裴珩原是在意这个。

前两日裴珩写信告知投毒,他知道这是好意,但他也确实选择了利用裴珩,投毒第二次。

最后即便未能说动父皇重审,也达到了让父皇对安国公彻底疑心的目的。

算计裴珩对他的好意,为陆霖筹谋,这事上他确实对不起他。

但既然裴珩愿意开口,应已是权衡利弊的后果,裴珩要恨他便就恨他,只是他不明白,彼此早就心知肚明分道扬镳,这时又何必来逼问。

萧知遇停顿许久,还是说道:“多谢。”

谢裴珩愿意开口佐证。

裴珩却像被刺了一下,原还算平稳的呼吸急促起来,猛地转过头看他,面色极为难看,“你——”

萧知遇想了想,又低声道:“也抱歉。若睿王心有怨恨,今后向我报复,我也受得。”

这是真心话。

他说罢朝裴珩稍稍欠身,走出了宫门,往翠微院而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穿越两界的杂货铺

替嫁多年后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当年不肯嫁东风

婚后动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病美人皇子被迫要下嫁
连载中阮铜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