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虽交代了不外传,但隐隐的风声还是透了出去,很快朝臣之中便传闻那伙刺客来头不小,猜测纷纷。然而此事皇帝并未在早朝时提起,明面上便没了下文。
“他们八成已知道了是陆家,容深今早还来与我试探,”太子说道,面露深思,“是大理寺卿透出去的?”
说到这里,想起程大人昨晚听他们谈论陆家隐秘时,那表情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他又暗自摇头,“这般怕事,不至于选择立足危崖。”
萧知遇也不指望这事能瞒住:“宫墙并非密不透风,大理寺卿连夜进宫面圣,有心人都能打听出来,安国公自然能猜出。”
猜出便猜出了,横竖舅父已关在大理寺牢狱,安国公若不想再招惹嫌疑,就不敢轻举妄动。
只要私会梁氏这事还无人知道底细,安国公便不会有防备,这才是他们的可趁之机。
太子看了萧知遇一眼,忽而道:“你可曾问过裴珩是何看法?”
萧知遇一顿,就听太子接着道:“他若肯相助,事半功倍,你不如再好言劝说一番。”
萧知遇低下头,“大哥莫开玩笑,你也该听闻过他的脾性。”
太子岁数年长许多,当年并未在文华殿和他们一同读书,不怎么见过裴珩,对裴珩的印象多是长大后在朝堂上的模样。却也听说过裴珩当年如何在宗学行凶,打伤诸多宗室子,也听说过裴太妃当年气急了如何骂过陆家。
但他很快又想起昨晚裴珩和萧知遇之间微妙的氛围。
“平日如何不足以断定,危难时才见真章。”太子最后笑道。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约莫是因陆家旧案没有重审的苗头,安国公他们放下了心,然而到底心虚,针对萧知遇的手段便逐渐多了起来。
他身在宫中,外朝却不太平,影影绰绰地传起了是非。
有旧事重提的,说陆文桢当年谋反是为拥立萧知遇为储君,这等大罪,陛下当年还是轻饶了二皇子,如今嫁与裴珩,焉知不会再生祸心。
也有拿私密做文章的,他嫁入睿王府都已快两年,竟莫名又有人嚼舌根,戳着脊梁骨骂他自甘下贱,哪怕是皇帝赐婚,有些男儿骨气的便该自绝了断。
又有好事者翻出了前年那淮安王世子被裴珩重伤之事,说这两位本是同脉,竟在皇帝跟前闹到见血的地步,是因二皇子才起的纷争。后来又被振威校尉上奏弹劾,显然并非巧合。
传来传去,便骂二皇子如祸水一般。
萧知遇听了,心道淮安王世子当时调戏内侍被父皇责骂惩戒,这确是他的手笔,什么振威校尉,他的手哪里能攀得这么远。
这些手段倘若用在一名普通皇子身上,确实厉害,处处指责他手段残忍包藏祸心,在朝中坏了他的声名,招父皇猜忌。但他一个废皇子无权无势,声名能有何用,舍了便是。
比起这些,宫内的手段更叫他头疼。
进宝打着瞌睡,将御膳房送来的早膳银耳汤倒在树下,摇摇头心道好造孽,三餐都要糟践了。好在小厨房自己人煮了粥做了点心,随意用些也无妨。
外边送来的衣裳被褥器物都需小心检查,萧知遇也很少出翠微院,这般小心了,竟还是着了道。
他身子弱,每晚都要喝药,怕苦因而从小到大都是一气喝完。半碗下去忽觉不对,当即丢下瓷碗,抠着喉咙直呕,吐了大半。
当晚悄悄招了东宫的太医来诊,是慢性毒,时日长了便会出问题。幸而吐得多,只是伤了身,需躺在榻上休养几日。
进宝吓得厉害,提议要告到皇帝面前,萧知遇却摇摇头:“不许声张,接下来还有安排,切莫打草惊蛇,只当是旧病复发,需静养。”
太子那边进展如常,慢悠悠将多年前的宫闱秘闻查了,什么还君明珠的歌谣确实蹊跷,老皇帝果然还是疑心深重,又交代去查梁昭仪。
梁昭仪的过往便又顺理成章交给了皇帝。
皇帝纳她为妾时并不在意身世,如今一看,曾是安国公府上的马倌之女,一家人曾在安国公府上做事十余年……哪还能让人放得下心。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便都只需顺水推舟了。萧知遇想。
太子既然对安国公和梁氏早就怀有疑心,自然握有些证据,只是陆霖能查到的,太子自然也能查到,同样是蛛丝马迹,不足以取信。
若由陆霖亲口说出是安国公私会嫔妃,皇帝必然大怒不信,但若让皇帝自己起疑,忍不住派太子去查,那么同样的证据,起到的效果会截然不同。
萧知遇看着屋檐下照进来的夕阳,算了算时间,心里知道快要到了。
最后差的,便是能彻底击垮皇帝信任的亲眼目睹。
*
半个月后,京郊围猎。
距离安国公遇刺已有月余,去年围猎魁首乃是安国公侄儿,挣足了脸面,此次围猎自然应该出席,他托病不朝太久,养养伤也该出山了。
因本朝皇帝朔州出身,带起些尚武的风气,官眷乃至后宫嫔妃,能骑射者亦能参加围猎,因此到场的女眷也不少,在后面搭起帷幕。
萧知遇面色苍白,晃晃悠悠骑着小马来了。
萧容深着了一身箭袖,意气风发,自四皇子被遣出京,他朝堂得意,自有些不同往年的风度,瞧见他,笑道:“二哥不是病刚好么?怎还来围猎。”
萧知遇道摇头:“总在屋里闷着,病更好不了,左右我只是来凑数的,你们争夺魁首去。”
他素来荏弱,去年此时参加围猎,是待在帐篷里歇着的,裴珩在外追逐猎物。今年他是别有目的,哪怕病还未好全,也撑着未缺席。
萧容深眼角瞥了眼远处独自策马离开的裴珩,心道这陆家一事到底还是让他俩生分了,便笑了一声不再说,打马去了。
萧知遇仿佛漫无目的地驱着马,在山林中走动,目光却朝着皇帝和太子的方向,他落后一大段,跟了上去。
他知道皇帝此行会发生什么。
此次围猎由太子安排,围场内的侍卫都是他的手下,有些人会往哪条路走,应该被引往何处,会遇见何事,都是已经定好的。
萧知遇刚走几步,忽被淮安王世子一行人拦住了去路。
淮安王世子骑着高头大马,睨着他,阴阳怪气道:“金尊玉贵的二殿下也肯来围猎?怎不见睿王殿下相陪。”
他语气怪异,是因当年之事怀恨在心,加之近日听闻自己挨了弹劾竟是二皇子搞的鬼,前途全废了,便愈发有气。
萧知遇打算跟上皇帝,不欲与他周旋,敷衍道:“你要寻裴珩,他往那边去了,你追快些还能赶上。”
淮安王世子却道:“殿下早已嫁与睿王,找殿下不是一样的么?”
萧知遇已和裴珩决裂,实在不想听到裴珩相关,搅得他心烦意乱,策马掉头。
“淮安王世子若要找不痛快,便去寻睿王,与我有何干系?”
淮安王世子一噎,他怎敢去找裴珩的麻烦,小时候就被打掉了门牙,每对上一次就是鼻青脸肿的下场。
他只觉萧知遇这话是在挤兑他没种,不敢招惹裴珩,登时怒上心头,拍马又拦在前面。小马被惊得猛然踱步,萧知遇不善马术,不由跟着一晃,低呼出声。
淮安王世子当即大笑道:“二殿下这怎么行,只怕哪里窜出一条野狗,就要吓得叫起来了。”
萧知遇冷冷道:“是有野狗挡道,该骂野狗。”
淮安王世子身后的一群公子哥都听懂了,各个面面相觑憋着笑。淮安王世子原还在得意,忽而反应过来,大怒道:“你敢骂我!”
他本就要脸面,如今竟让一个下嫁的废皇子当众折辱,听身后此起彼伏的憋笑声,往后不知要传进多少人耳朵里,心中大恨。
眼看萧知遇要走,他立刻扬起马鞭,要抽向二皇子座下的小马,最好能让对方摔下马来。
此时忽听一道尖利的破空声,从身后由远及近,淮安王世子不及反应,只听“嗤”的一声,他手臂随即剧痛,不由惨叫着跌下马。
萧知遇也惊了一跳,回身一瞧,只见淮安王世子抱着左臂狼狈扑在地面,隐约可见血迹。
不远处一支白羽箭钉在树干上,箭羽犹自颤动。
有跟随的公子哥连忙下马将人扶了,四下张望叫嚷起来:“这是谁的箭,莫不是没长眼?伤了淮安王世子!”
“箭是本王所射,你待如何?”嗒嗒的马蹄声,幽深的林子里转出一人一马来,手中持弓,赫然竟是裴珩。
淮安王世子张眼一瞧,更是气恼,大骂道:“裴珩,你竟敢趁围猎行凶,莫非是要反了!”
裴珩冷冷道:“若有疑议,便往御前争辩。”
淮安王世子这回倒还理直气壮,心道分明是裴珩动手在前,到陛下跟前也是自己有理,便挣扎着起了身,恨恨吐了口唾沫:“呸,到时算你的账。”
他盯了眼裴珩和萧知遇,忽又冷笑道:“睿王倒是有心英雄救美,却不知有人方才还不耐烦,要与睿王划清界限,可惜呀……”
裴珩持弓的手背青筋暴起,当即拉弓搭箭,对准了他的脑袋。
淮安王世子脸色大变:“你敢——”
身后一干纨绔哪还敢留,赶忙道:“睿王息怒!息怒!”便扯着淮安王世子上马,连挥马鞭逃走,恨不得踹着马屁股跑快点。
萧知遇望着裴珩挺拔的背影,停顿片刻,还是低声道:“谢睿王。”
裴珩头也未回,自顾自策马,追着林中一只雉鸡离开。
萧知遇转开了视线,忽听北面传来一声狼嗥,他面色一变,却并未后退,反而一夹马腹,纵马飞奔而去。
这是一匹受伤的老狼的叫声。裴珩若有所思,皱眉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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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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