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宫变

萧知遇跌坐着,脊背还在发颤。一想到从今往后,他也许都要留在裴珩身边,他便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的,他有时会惧怕裴珩,像惧怕一个随时会破灭的美梦。

这种惧怕并不来自于裴珩本身,而来源于裴珩怪异性格背后那段既定的过往。

这些过往像一把迷雾中悬在头顶的刀,寻常见不到,却又在夜深人静时提醒他两人之间的隔阂。那未被掀开的一年,他仿佛幸福恩爱,然而一旦意识到,便要时刻担忧战战兢兢,生怕失去,这太痛苦了。

他心悦裴珩,他感激裴珩的好意,也为裴珩所做的一切而动容,但他不想余生都活在这种永远不知道何时再被掀开的痛苦和忧虑里。失去和绝望的滋味,他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他甚至愧疚,因为这样的过往不是裴珩造成的,该怪罪的也许是他自己。

一对怨侣,他们原就不该在一起。

裴珩见萧知遇仿佛没了动静,心火稍褪,这一番推搡,竟觉怀里的身子骨格外单薄,比从前还消瘦些,不知是否旧病未养好。又见他肩背颤动,心里一软,将半剥去的外衣,往上提了提,盖在他肩头。

马车一路到了睿王府,萧知遇听见外面赵诠的声音,心都沉了下去。

却听赵诠低声道:“世子,太妃在等您,另有安国公求见。”

萧知遇整个人一滞,安国公不是已经被关押了么,怎会在这里?又想着约莫是容深放出来的,宫中真的要大乱了。

裴珩面色如常,仿佛并不意外,正要下马车,萧知遇忽而攥住他衣角:“舅父他……”

裴珩一顿,知道他是怕自己迁怒,冷冷道:“遇刺一案已了,我没这个闲心去刁难他。”

萧知遇得了这句保证,慢慢收回手去,裴珩看了看他苍白的面色和通红的眼角,下了马车。

裴太妃正拄杖在大门口候着,神色焦虑,见了裴珩便赶上前,低声道:“安国公狡诈,你可得想明白了。”

见裴珩点头,太妃稍稍放心。她瞧见台阶下停着的马车,见方才裴珩出来的神情,便能猜到里面是谁,一时心情复杂,欲言又止,半晌叹道:“他到底是二皇子,你如今喜爱他,与他做夫妻,到时他难免落入两难境地,你要他怎么选?”

裴珩平静道:“不会让他选。”

说罢,朝车夫吩咐道:“京中动荡,送去京外的庄子上。”

两名车夫应了声,另有几名王府侍卫骑马护卫,一行人当即往城门奔去。

萧知遇压根不知道睿王府有哪些庄子,听马车辘辘前行,外面人声稀少,城门把守的甚至是裴珩的执金卫,他心里更是绝望。

马车一路往僻静处走,哪知过了一道巷子,马车猛地一晃,萧知遇随即听到一阵箭羽飞来刀剑相击的声音,再是鲜血喷溅、重物落地声。

他简直僵住了,屏着呼吸不敢出声,很快车门被打开,只见横了一地的尸体,外面站了十余人,各个身溅鲜血,手持刀刃,朝他抱拳道:“殿下,属下奉太子之命接您回宫。”

萧知遇怔愣片刻,裴珩和容深都要反了,宫中定然已是龙潭虎穴,进不得。然而此时他别无选择,看着满地的血,只得在这几人的视线里缓缓下车。

*

萧知遇被带去了东宫,东宫周遭的守卫竟比往常都多了几层,刀光森然,太子在堂屋内坐着。

萧知遇此刻衣冠不整,连鞋都丢了一只,一路上心思恍惚,也无精力打理。

太子见他这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讥嘲,嘴上倒还温和:“父皇病危,容深趁机假传圣旨,私放安国公,已有谋逆之心。你在宫外难免危险,我这才派人接你回宫。”

萧知遇慢慢坐下,“父皇现在如何了?”

“张春往御膳里下了毒,父皇眼下是命悬一线,”太子低声道,“他在御前侍奉已久,没料到竟是容深的人。”

没料到?真的没料到么。萧知遇想。

他都能发现之事,东宫按兵不动到现在才拿人,恐怕是顺水推舟借刀杀人罢了。

他也不揭破。

毕竟是生父,知道皇帝此时危在旦夕,萧知遇心情沉重了许多。

“东暖阁周围已换作了东宫亲卫,父皇暂时应无危险。”太子幽幽道,又看了萧知遇一眼,“听闻安国公鼓动南衙十二卫谋反,让你回宫中,是为你好。”

萧知遇袖中的手紧握着,半晌道:“我想回翠微院。”

太子嗤笑道:“你那小院能抵得了什么?在东宫安心歇下便是。”

说罢似乎要走,忽又顿住,看了萧知遇一眼,“有一事你大约还不知道。当年安国公私会妃嫔,第一个惊动的其实是东宫。”

他仿佛认为萧知遇能留的时间不多了,便说了出来,“我得知此事后又无证据,便托人散布还君明珠的歌谣,想着有此把柄,安国公会为我所用,只是没料到他老奸巨猾,顺势将这事栽给了贵妃。”

当然,栽给贵妃之后,他也不会替贵妃澄清,东宫与二皇子本就是争储的关系,之后陆家发生的一系列祸事倒不在预料之内。

说出此事后,他觉得舒坦了些,瞧了瞧萧知遇的面色,似乎想在上面寻出一丝恼怒,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萧知遇面色平静。

“你知道?”太子惊讶。

萧知遇点点头,上个月太子将梁氏的铃声说出来时,他便断定了太子是最早的知情人。

只是他还分得清眼下什么是首要的。

太子端详他许久,似乎觉得自己看轻了这个废皇子,沉吟半晌,叹道:“可惜你被陆家拖累。”

此时正逢一名亲卫匆匆赶来,在太子耳边附耳禀报些什么,太子面色一变,看了萧知遇一眼,低喝道:“看好二皇子。”便匆匆离开。

萧知遇心知是裴珩反了。太子小看了裴珩,连北庭张闻喜都是裴珩的人,太子又能有何胜算,顶多拉上宋侯爷和京畿的威远军负隅顽抗一时罢了。

他在堂屋枯坐片刻,便有婢女过来带他去厢房歇下,他将自己打理了一番,便又打起精神,顶着侍卫的目光在廊下坐着,寻找时机。

却正巧望见昭斓郡主在院门前经过,他心里猛地一动,随即站起身追上去:“昭斓!”

身旁的侍卫已下意识按上刀柄,他浑然不顾,高声道:“郡主留步!”

昭斓瞧见他,还有些吃惊,当即下了车辇过来:“二哥怎会在这里?”又见廊下立着众多侍卫,皱眉道:“我与二皇子说话,你们在这里作甚?”

她是郡主,又带着不少长公主身边的内侍,侍卫们不敢相拦,面面相觑着退下,退到院门外。

昭斓郡主来东宫是为了太子妃——太子妃今早大约知道了什么,生生吓病了,昭斓过来探望。

“也是为了打探情况,”昭斓叹息道,“母亲说这几日不太平,让我在她宫中坐着别乱走,可我怕太子他们起了兵戈,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萧知遇安慰道:“长公主之言不无道理,郡主闭门不出,祸事不会殃及你们的。”

长公主心善,且不说容深和昭斓本是同父的兄妹,便是太子和裴珩,与长公主的关系都还不错,无论将来登位的是谁,都不会亏待长公主母女。

昭斓不由想起这场风波的祸首萧容深和安国公,沉默片刻,道:“二哥,父亲和五哥……会死么?”

萧知遇见她还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模样,烂漫天真的脸上却已染上忧虑,心中不由一叹。

天家之事惯来残酷,容深和安国公既已弑君谋反,当场斩杀都不为过。

“他们……”

他正不知该如何劝慰,昭斓却已擦了擦眼睛,恢复了镇定,道:“罢了,母亲都看开了,我也没什么好忧虑的,能陪伴母亲平安终老便是幸事了。”

她又看了看外面巡守的人影,轻声道:“太子禁你在东宫,是为了挟制裴珩么?”

萧知遇默然,什么挟制不挟制的,裴珩心里有他,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分量重到能令裴珩在血债和皇位面前选择放弃。

他转开话题,恳切道:“我不想留在此处作筹码,任人摆布,望你能助我一二。”

一盏茶工夫后,昭斓郡主才带着内侍出来,看管此处的侍卫往屋里看去,二皇子正坐在桌边喝茶,一切如常,便放下心,恭送郡主离开。

萧知遇穿着内侍的衣服,一直躬身垂头,混在一群太监里。随郡主车辇出了东宫,他紧绷着的精神才稍微一松,悄悄抬头瞧了瞧四周。往常这时该镇守宫门巡逻宫禁的禁卫军,竟看不到几个,偶尔经过一队,也是个个面容肃然行色匆匆,纷纷往南边赶去,呼喝声不停,显见要乱。

这还是未受波及的后宫,前朝不知要乱成什么样了。

昭斓带着他一路行来,越走越快,直到一处园子才停下。她四看无人,下了车辇:“二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萧知遇感激道:“已是大恩了,没齿难忘。”

“二哥相求,我定然要帮的,”昭斓说道,又摸了摸肩上的辫子,“且裴珩从前帮我许多,帮你也算还他了。”

说到这里,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说开:“不瞒二哥,我心上人是宋侯爷之子,远在边关戍边。裴珩愿意替我俩送信,在外人面前遮掩,我可欠他太多啦。”

萧知遇一怔,隐约明白过来,父皇当年连裴珩和昭斓都不愿意指婚,生怕让安国公坐大,更何况是长定侯的儿子——威远军本就该牢牢掌握在皇帝手里,旁人休想沾染分毫。因此昭斓的这段私情没法公开,又隔在边关,裴珩便做了送信的。

昭斓见他惊愕,还怕他不信,又指了指自己发髻上的金步摇,轻声道:“这是玄升送我的,前两年他递信托裴珩将此物转交与我,便是在六皇子的满月酒那会儿……二哥记得么。”

这么一说,萧知遇便模糊想了起来,连着意外发现的赵诠和国公府的私下来往都有了解释。

他也能猜到昭斓为什么要和他解释这个,大约以为他和裴珩生了嫌隙,是因为多年的流言蜚语。

可他和裴珩走到今天这一步,追根究底,还是因为那些不能改变的过往。

他停顿片刻,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你特意同我说这些。”

昭斓仔细瞧着他的神情,见他并无忧色,才松了口气,低声道:“二哥,我要回去了,你一切小心。”

萧知遇点点头,目送昭斓的车辇匆匆离开,他在原地站了会儿,仿佛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喊打喊杀声,便下了决心,一路往北面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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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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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美人皇子被迫要下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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