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遇亲友

大雨倾盆,马蹄踏破夜色,飞溅起层层水雾,蹄声如雷,惊得山中蛙鸣散开。

老柳尚在睡梦中,被一把揪起来提到门口,惶然间望见外面院子里立着一列高头大马,黑漆漆的叫人胆寒。

他顿时吓得哆嗦起来,喊道:“你们是谁?我兄弟在州里做事……你们、你们若敢伤我……”

几个带刀的往屋里搜了一通,回来复命:“屋中无人。”

马上的黑影沉默片刻,旁边立时有人喝问:“小余去了哪里?”

老柳一怔,心道怎么又是小余,哀哀地叫道:“他早就走了,连信都没给留一封,我真不知他的去向……”

来人又喝问了几句,又问小余的来历,老柳一五一十全说了,是去年回老家路上遇到的病人,看着身子不好,他便送了几帖药,小余无依无靠,跟着他回来做了学徒。

“其余的我实在不清楚,”老柳擦了擦溅在脑门上的雨珠,又小心翼翼道,“各位老爷,小余是个安分守己的,若是哪里得罪了,定然有些误会……”

来人还要再问,马上始终沉默的黑影开口:“罢了。”

便一拉缰绳,转了方向离开。那些个带刀的面面相觑,最后往老柳跟前丢了一袋银两,便匆匆跟着上马离开。

老柳抱着沉甸甸的钱袋,还一头雾水,心想小余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怎么又是长史又是将军,还招来个如此可怖的。

一行人策马下山,雨势仍大,裴珩一人在前面,不言不语。赵诠眼看裴珩从出京时的狂喜到现在徒劳而返的失望,心知此刻定然心情正糟糕,没有什么比得到希望又失去更叫人沮丧。

然而京中局势正需人把持,不能在此多停留。

他犹豫许久,还是跟上前,道:“世子,二殿下离开此地已将近一月,我们……”

裴珩没有说话,雨水淌在他脸上,顺着冷硬的线条一路滴落。他看着黑夜里开阔的群山,和天地间无边的夜色,人在其中仿佛一粒微小的雨点,落入便要消失不见。

停顿半晌,他沉声道:“回京。”

便挥鞭策马奔出,往京师的方向而去。

*

小余坐着驴车慢吞吞离开徽州,他付了车钱,车夫喜气洋洋地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哼着调儿往回赶。小余心想他应是要回去与家人团聚了,莫名生出一种怅惘。

在山里照看药圃时虽清苦,他尚且有安身之地,如今孤身在外,难免寂寥。

他走了一段,忽听车轮辘辘蹄声嗒嗒,苍茫暮色里,后面慢悠悠行来一队运货的车马,说笑声由远而近。小余听见熟悉的人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当即停住。

为首的坐在马车前头,须发花白,精神矍铄,赫然是陆霖。

陆霖比四年前瞧着还利落些,风尘仆仆的,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视线便转了过来。两人隔了老远对上视线,陆霖目光一凝,很快又若无其事转开。

直到走得近了,陆霖提着水囊倒了倒,转头道:“你们身边还有水没有?”

手下的一群人都是喝酒提神好赶路的,不会特意带水囊,便都笑道:“酒倒是有。”

陆霖笑骂一句酒鬼,便又无意一般探出身,朝小余搭话道:“小兄弟,你带水了没有?”

小余点点头,摘下竹筒递过去,陆霖接过喝了,笑道:“小友往哪里走啊?若是顺路,老夫可带你一程。”

小余想了想,“往北,寻亲去的。”

陆霖因这一句“寻亲”眼眶发酸,徽州地界,他每回行经,怕想起伤心事都不敢停留,没料到竟能碰见知遇。他赶忙让了一让,空出车头,示意小余上来。

“咱们做茶叶生意,也是要往北走,搭你一程不费事。”

商队的人都热心肠,老大发话了,他们自然欢迎,纷纷喊他上来,他便上了车。

有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低声道:“小余。劫后余生的余。”

一行人嗒嗒前行,天黑后找到客栈投宿。

当晚两人在外面散步,四下无人,陆霖终于忍不住眼眶通红,泣声道:“知遇,京中都说你已经……幸而还好好的,否则九泉之下我真没脸去见你母亲……”

他当时还在牢内,听狱卒说起京中变故,是真正后悔,后悔自己一意孤行刺杀安国公,才累得知遇为他到处奔走,又接连引发这般天翻地覆的动荡,竟让知遇在宫变中出了意外。

见舅父老泪纵横,萧知遇也是心里难过,拍着老人的脊背。

陆霖又握着他的手,仔仔细细瞧了一会儿,看他衣衫朴素,虽然不如从前贵养的模样,到底比当年神色活泛些,想是外面生活自在,老怀宽慰道:“我就说京兆府那群人无能,找不到人,必定是你还活着……居然还到处传你已经死了,真是晦气!”

萧知遇回想起当时场景,这倒不是危言耸听,常人见了必定也要以为这是九死一生了。

那时逃出北门的路上,他遇见不少同样出逃的内侍和侍卫,见他有马便来争夺,他被抢了匕首,好歹拉着马跑了,没料到竟又被一队威远军认出,追至河边。

他走投无路,自忖水性尚可,心一横便就跳入水中,竟还真逃了出来。

然而这些惊险之事也算时过境迁,不必在舅父面前提,他安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游有心善的农户捞了我上来,我便离开了京城。”

陆霖听了直点头,道:“是该离开京城,宫变闹了一阵,京中风声鹤唳的,不安生……那新帝登位只有一桩好处,给陆家翻了案,咱们陆家这脉是没法子了,旁支被赦了罪返归故里,还算幸事。”

说到这里,他低声道:“那新帝一登位,起用了陆家门生,我记着你的话,一出大理寺便离京了,没跟他们攀关系。”

萧知遇道:“朝中不是安国公余党,便是……”

提到裴珩,他一顿,又接着道:“剩下的便是睿王一派,新帝无人可用,自然要借着给陆家翻案的档口,拉拢陆家门生,好培植些势力。朝堂纷争复杂,舅父独善其身才好。”

这也是当初他笃定太子上位会善待舅父的原因,且二皇子下落不明,重用陆太师门生,也算放心。

萧知遇想了想,又问:“如今是睿王当政,睿王可有为难过他们?”

陆霖摆摆手,哼声道:“我也以为裴珩要来使绊子为难呢,没料到竟还有些心胸,不怎么针对。我上回路经京城,京中都传他知人善任,有帝王之风。”

他对裴珩显然有些意见,说这些旁人的溢美之词时语气怪异,似乎不太认同。

萧知遇松了口气,心想裴珩迟早是要做皇帝的,自己不该把人想得太睚眦必报。

提到裴珩,陆霖不由瞧了萧知遇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道:“知遇,你说实话,你在外漂泊四年,从未联系我,是不是怕被裴珩找到?”

萧知遇没开口,算是默认。他知道自己落水之后,京师和附近几个州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找他,也知道舅父定然会被人盯一段时间,可他不愿意回去,便就独自过活。

陆霖观他神色,便知道底细了,欲言又止片刻,叹道:“不瞒你说,我对这裴珩原还有些敬意……”

“当初我还关在执金卫衙门时,裴珩跟我说,若想要活命,他会替我安排个前朝罪臣亲眷的身份,是为寻仇刺杀安国公——那罪臣落难与安国公有关,后来发配充军时在战场上救过皇帝,皇帝看在这份上,会念旧情赦免我的死罪,流放了事。”

萧知遇一怔,心中复杂,没料到裴珩竟真的动过念头放陆霖一马。

然而这法子也不过救一时之急,以安国公的疑心,哪怕陆霖被判流放,也能想方设法在流放途中杀人灭口。与其如此,不如赌一把,直接向皇帝揭穿安国公的丑事,鱼死网破。

陆霖果然道:“我当时已打定主意,宁死也要咬下安国公一块肉,当然不肯临阵脱逃……只是裴珩竟然肯替我想法子,我还是吃惊,也知道他是看在你的情面上。”

他说到这里,还算好话,随即面色古怪起来,接着道:“只是他这人好不了多久,本性实在难缠!你落水失踪后,他不止一次来问我可知你的下落,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萧知遇沉默一瞬,到底是夫妻,他对裴珩的性格多少了解一些,迟疑道:“他莫非……为难舅父了?”

“原也不算为难,我离京后找不到你,又做起了天南地北的买卖,想着兴许哪里就遇着了……没想到他派人屡次三番跟踪我们,疑心我们的客人中有你,次次盘查逼问。这般折腾了一年,之后才好些。”

陆霖愤愤说道,面上有些无可奈何,不难想象被搅黄了多少生意。

“这也就罢了,最叫人火起的一次,我们在楚州时停留久了些,大约半年,竟莫名被一伙山匪绑了。我还以为他们要钱,忍气吞声跟他们交涉,居然理也不理,不像是劫财而来,三天后莫名其妙又给我们放了!”

陆霖说到此处,吸了口气,已是满面怒色:“我觉得不对,一打听,裴珩果然就在楚州!又回头一想,便能知道始末了——恐怕是因为我们停留楚州太久,他猜测是有了你的下落,以为你躲着,便绑了我们引你出来……他莫非是疯了不成!”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怒,且内容委实离奇,萧知遇听得怔住,一时间难以置信,竟不知该说什么。

若说裴珩当年肯放陆霖一条生路,已是难得,这番话却简直是天方夜谭了,市井故事都难编出。

“什么心胸宽阔帝王之风,他都快登上九五之位了,想要什么样的没有,竟还不肯放过你!”陆霖大骂道。

“你就该离开京师,跑得远远的,别再沾上他……我真怕他疯起来又闹出什么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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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遇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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