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见到屈梦成,隐约有些记忆,这是萧容深的人。
萧容深的身份到底是天家丑事,不好对外传扬,顶了个谋逆罪名幽禁,手下人受了牵连,贬的贬,罚的罚,坐了冷板凳。屈梦成如今只是礼部一名小小的主事。
萧思远道:“你且将此事向睿王细细道来。”
屈梦成头埋在地面,心惊胆战道:“家父在饶州任长史,三月前寄信与我,说发现了二殿下的踪迹……”
原是四年前萧知遇落水生死不明,朝中一面打捞尸首,一面请画师作画,绘了许多二皇子的画像,分与京兆府与周边各州的长官,凭此寻人。京畿各州尚且搜寻不到踪迹,那饶州相距千里,自然希望渺茫,刺史收到了画卷,稍稍搜寻便罢了。
屈长史还有几分留意,时日长了无果,也只好作罢,便将画卷收在书房,搁了四年。三个月前清理书房,家中仆役打扫时无意发现了这幅画,瞧着实在眼熟,说是见过。
一问才知,这老仆有一族兄,在下面的一个县城里做药农,他新春时去拜年,见到族兄收了一名学徒,相貌与画上之人极为相像。
屈长史大喜过望,又不知京中局势,便先着人盯着,捎信给京中的屈梦成。不料还未来得及收到回信,刚把药农叫去问话,这学徒又被忠武将军惊走,连夜离开。幸而他早有安排,差了人一路偷偷跟着。
“……如今,二殿下已离开徽州往北走,路上还遇见了陆家的商队,一道走了。”
裴珩听到陆家商队,便知是陆霖,追问道:“你确信他还在商队里?”
屈梦成连忙道:“那陆家领队似乎对追踪的格外敏感,我们的人不敢靠太近……不好说将来如何。”
裴珩心想以萧知遇的性子,遇不到便罢了,既见到了亲人,短时间内不会轻易离开,稍稍放心,神色缓和了些。
屈梦成一番话说完,低声道:“臣、臣告退。”
退到门外还是战战兢兢埋着头,没有一丝立功的喜悦。
程初在宫门外等他,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奇道:“你这可算是立功,怎的愁容满面?”
屈梦成叹道:“立什么功,我苦心得来的机会都献给陛下了。”
他收到父亲的信时倒真是喜出望外,以为机会来了。只是犹豫了一瞬,到底是借此向睿王投诚求个前途,还是暂时替二殿下隐瞒一阵——他看得出二殿下不想回京。
没料到睿王居然得了消息离京去往饶州,而皇帝也察觉有异,私下遣人去饶州查问,他作为饶州长史的儿子,自然也被召进宫问话。那还有什么好选的,他只能全招了。
这会儿二殿下人在北边,难说能不能带回来;向睿王示好的机会又被陛下占去了,他能得什么好。
流年不利,将来二殿下被捉回来别记恨他就不错了。屈梦成哀叹连天。
另一边,皇帝慢悠悠道:“知遇的消息朕已带到,如何打算便是睿王的家事了。”
裴珩看了眼皇帝,起身告退:“陛下的心意臣领了,承诺自会做到。”
萧思远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连蜡黄的脸色都瞧着精神了些,道:“睿王公务繁忙,平日也可进宫瞧瞧岁和。”
皇帝透过打开的窗,看见裴珩离开的背影,以及时丰岁和见了裴珩规规矩矩的模样。
两个孩子将来要仰仗裴珩而活,朔州萧氏元气大伤,能保得无忧一世便算难得了,知遇能在裴珩身边倒还好办些。
可笑朔州这一脉,如今竟要在一个曾经被舍弃的废皇子身上,寻求最后一点庇护。
*
萧知遇跟着舅父的商队,一路往北走,特意绕过京师和周边几个州,往北地而去。
离朔州越近,秋来的寒气便越重,萧知遇的脸藏在毛绒绒的领子里,他一向畏寒,却觉得这样的气候令他亲近,心里轻快。
他实在想念朔州,然而不能去,那里必定有裴珩的人在盯着。
商队的目的地是凉州,于是他只好呼吸着这片与朔州同样干燥冷厉的空气,望着同样枯黄色的天边飞远的鸿雁,聊作慰藉。
他的心都晃晃悠悠地安宁下来,直到在下榻的客栈里,听到了京师的消息——皇帝病重,临终传位于睿王。
“哎呦,兜兜转转十几年,不还是睿王那一家子登位。听闻两家是有仇的,先帝那一脉将来日子怕是不好过咯。”
“都是亲家,能有多大仇?四年前睿王府找人都千里迢迢找到朔州去了,只差把朔州翻个底朝天。”
另有个年轻的不知道这些旧事,问道:“找的谁?”
“自然是睿王妃啊,至今不知是身埋泉下,还是逃出生天呢。”
其后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议论,各种传闻皆有。
陆霖听得直吹胡须,萧知遇倒是习惯了,神色平静地伸筷子夹了块烧羊腿,忽又听他们说道:“听闻登位那天京中不太平,见了血,这位新帝还受了伤。”
萧知遇动作一顿。
“到底是两家夺权,谁都不服谁,我看还有的折腾。”
整顿饭萧知遇都心不在焉,旁人喝酒划拳,他借口醒酒去了外面,坐在台阶上发怔,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陆霖也察觉了他的异样,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看夜色深了,出来喊他回去歇下。
萧知遇忽然道:“舅父,你认识莺姑姑么?”
陆霖没听清:“谁?”
萧知遇却又不说话了。他不必再问,舅父年轻时就离开陆家经商去了,自然不会认识母亲的侍女。
晚上他在屋里辗转反侧,脑子里混乱一片,有时是裴珩冷漠的脸,有时是夹在书里的那张路线图,有时又是方才那些新帝继位受伤的传言。
横竖睡不着,他起身推开窗户,北地凄凉的月色挟着冷肃的空气泼洒进来。
寂静之夜,他忽而觉得心里一阵空荡荡的惶然。
他离京多年,身体心境都养好了些,自在之余,却隐约仍有漂泊无依之感。
能遇到老柳那样的善人,他心里感激,见到舅父,他亦是欢喜。然而夜深人静之时,这种彷徨无依之感又涌了上来。
尤其是今晚。
今晚有什么不同么?他心里问自己,可他自己分明也知道答案。
他莫名想起在徽州时那老丈说的一句话,“若有放心不下的,趁早去看看。”
第二日商队起了大早,照常要赶路。萧知遇收拾了行李,站在马车下,想着怎么措辞离开,陆霖拉着马,道:“等什么,上车。”
“我……”
萧知遇刚开口,却瞧见大半伙计跟着副手走了,跟陆霖挥手告别,嗒嗒往北行去。而陆霖没有要跟上的意思,反而将这辆马车调转了相反的方向,身边只剩一小批人,俱是旧仆。
萧知遇一怔,低声道:“舅父?”
“行啦,你这模样我还能看不出来,便是强拉着你往凉州去,你的心也飞回京城了。”
陆霖摇头叹道,最后嘴一撇,似乎还想挤兑裴珩几句,到底看在知遇的面上没再说,催促道:“快上来,再不快些,我怕他伤都好完了。”
萧知遇忍不住一笑。
他心里也明白,京中的消息能传到北边,定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他们回京又需长途跋涉,到达也是下个月的事了。
裴珩哪怕真受了伤,有太医照料,也该好全了,他实无必要回去。
可他还是不放心。
就当是见一面解个心结。他这样说服自己。
离京城越近,消息便越多越乱,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还传出了新帝立后的消息,给陆霖气得够呛,大骂裴珩见异思迁。
等一行人抵达京师,国丧早已结束,京城看着一片太平。
在城门带兵巡守的左骁卫将军正是张品,骑着马,眼睛盯着来往城门的商客百姓。
张品是认得陆霖的,当年没少跟踪打探消息,他拿了路引一瞧,笑道:“陆老爷子。”
他嘴上这般客气问候,眼睛却如同鹰隼,往后面的一行人身上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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