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宗众人被安排到天辰脉主峰较远的一处峰头。
这里是专门用来招待外宗仙门的殿落,平日清理整洁一丝不苟,白石地砖铺遍每一条道,木质屋子镌刻聚灵阵,将几座殿落的灵力凝聚到巅峰,院中开辟一池红莲生生不息,四处通透。
无念宗数百弟子也仅仅只将一院大殿的空屋占满,认准房间后,他们便凑到大殿院门去看热闹,能陆陆续续看到庚辰仙宗弟子领着其他仙门弟子从门前经过,朝别的殿院走去。
沈越山不爱凑热闹,方才在山门前催动了灵力还有些不适,他随意找了间陈设齐全的空屋,沿靠窗边软榻半躺下,半阖眼眸假寐。
窗子半掩,容荒在红莲池旁,微微侧目便将在软榻上歇息的沈越山收入眼底。
那道银白身影隽冷如画,长发如缎似鸦羽般垂落,似散非散落在银白衣襟,许是因为动用了灵力,面色比往常愈加苍白几分,病态的白皙令他眉眼间多出一抹挥之不去的虚弱感。
这份虚弱,似乎冲淡了他周身常年不散的疏离冷漠。
不知不觉容荒盯了许久,看到这样病恹恹的沈越山,他心底头一回没有产生暴虐之意,反而升起几分微妙难言的情绪。
很不悦。
沈越山只是动了动灵力却像是快要散架的模样,就像这一池盛开却正慢慢走向枯萎的红莲,根本不用他动手,自己就凋零。
想着,容荒不自觉皱眉。
这怎么能行,沈越山只能死在他手里!
被思绪扰得心烦意乱,容荒撇过眼随手摘了片红莲花瓣,弹指飞出将半遮不掩的窗户彻底关拢。
眼不见为净。
*
无念宗都是一群修习自在无为道的年轻人,自在无为道本就讲究随心随性,难得来一趟庚辰仙宗,又居住在最为繁华的天辰脉,少不得到处奔跑玩闹。
待沈越山一觉醒来,殿院里只剩寥寥无几偏爱静谧的弟子,其余人等全都去凑热闹,跑到天辰脉旁的淮周城看新鲜了。
容荒散漫坐在红莲池畔,旁边揪了一地的嫣红花瓣,原本开得好好的一池红莲,硬是糟蹋成狂风过境狗啃似得,没有一株是好模样。
“这池火莲花又是怎么惹你了?”沈越山缓缓走到容荒身旁坐下。
容荒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手中残留半株被扯得稀烂的红莲,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人是我杀的。”
沈越山愣了会儿,轻眨了下眼道:“为何要说。”
容荒:“把我送出去,就不用费力护着我了。”
看来是因为白日里的那位凌霄宗长老。
沈越山:“别胡思乱想,你是我的义子。”
他随手拿过容荒手中半株稀烂的红莲,扫了眼,嗓音淡淡道:“改改你这狗脾气和谁学的,几岁的人了一不高兴就扯花?好端端的红莲,瞧瞧都烂了,趁天府大会结束还有五个月,你要给人种回去。”
月华下,半株红莲被沈越山拖在指间,长睫低垂凝视间,眼底叹息似仙人垂怜众生。
偏偏容荒现下最看不得沈越山这幅模样,蹙眉道:“一池红莲罢了,有什么可难过的。”
沈越山摇首:“也没什么。”
沈越山抬手将红莲送入池水当中,任由它漂浮在水面荡走,眸中无波无澜却似有孤寂一闪而过。
红莲如火烧,千年前他在一处雪山温泉旁偶尔得见,便想办法移到了庚辰仙宗,亲手洒下莲种。
后来红莲见风生长,在庚辰仙宗各脉都得见踪影,可这开最盛放的红莲,被种在了枯尘脉那座常年飘荡风雪的饶月峰,亦是他苦修千年的所居之处。
满山皑皑冰雪,唯有这如火的颜色炽热。
但他曾经的师祖,玉黎仙尊钟离寂不喜这样的火红,甚至觉得有碍修行,一个修无情道的人,怎能留恋凡尘俗物。
故此饶月峰所有的红莲皆被拔除,枯尘脉一株未留,唯有其余七脉残留下了一些红莲。
想着,沈越山低声轻道:“我不过没想到,红莲竟会被留到现在。”
依照沈越山了解,钟离寂应该会在他死后,彻底清理干净他曾存在过的痕迹才对,无情道者,斩尽一切缘分。
回过神来,沈越山问道:“怎么不和他们出去玩。”
容荒懒懒回应:“有什么可玩的,俗事无趣。”
凡尘所有一切,迟早都要在他掌中湮灭为尘,看和不看又有什么两样,
沈越山却在他额间弹了一指,淡笑道:“装。”小屁孩。
容荒眸光微动,未在言语。
*
第二日,出去玩乐的无念宗弟子们回来了。
沈越山坐在窗沿,瞧着外出时候高高兴兴,满面红光的弟子,回来时候每个人都像是被鬼抽干了魂魄。
一个个有气无力,无精打采,唉声叹气。
他朝走在人群最后,笑也不笑神情肃冷的霍洵招了招手,示意人过来。
待霍洵走近后,他问:“这是怎么了?”
“他们瞎胡闹!”
霍洵火气正上头,一时间没注意收声,道:“有两位师弟鲜少来庚辰仙宗,他们就相约一同去淮周城见见世面,谁曾想进了问情坊,还跟风拍花魁,结果拿不出灵石,让问情坊给扣下了,我把所有师弟师妹们叫去,才把花费凑出来。”
沈越山:“你们昨夜都在忙这事?”
霍洵点头:“是。”顿了顿,他朝弟子人群喊了声:“齐正飞,罗海峰,站出来!”
话音落下,两个年轻弟子犹犹豫豫的从人群当中走上前来,满面羞愧低首道:“沈长老,我们错了。”
“年轻人总有犯错的时候。”沈越山道。
两个年轻弟子霎时泪水糊满眼眶,抽抽噎噎道:“我们也不知道那么贵啊,也就是听花魁弹琵琶唱曲,他们喊都喊十个灵,二十个灵,我们以为是十万灵石,二十万灵石,就跟着随口叫了两句,谁知道是千万……”
无论是谁都想不出只单单听个唱曲都能那么贵。
“……”
纵然无念宗十分富贵,千万灵石要拿出来也是不容易的。
沈越山叹了一声,对霍洵道:“还是管管吧,虽然是年轻人,但犯错还需得适当小惩大诫。”
再者明日天府大会正式开启,这样的闹剧在来两回,无念宗恐怕连打道回府的灵石都没有了。
念及明天就要正式开始大会,沈越山也想看看无念宗弟子们剑道究竟如何,便让所有弟子在面前都演示一遍。
殿院前有其他仙门弟子路过,会好奇伸头过来看一眼,目光会多在沈越山身上停留两秒,然后窃窃私语。
“他就是昨日削凌霄宗长老半个头冠的长老?怎么还带着幕篱。”
“不知道,不过听说当时这位长老的剑意惊人,光是刮出的剑风都让旁边围观弟子站不稳,恐怕与玉黎仙尊不遑多让。”
“那么厉害,这次大会应该有机会能在瞧一次吧。”
为了避免撞见从前相熟之人,沈越山自从到了庚辰仙宗后便将神识阔开了些,自然也就听到殿院前的小声议论。
看来是传扬出去了,这幕篱便更加摘不得了。
沈越山身形微顿,扶了扶幕篱,面不改色看着面前无念宗弟子的演示,瞧见不对的地方,会稍稍点播一番。
不过大致看下来,他觉得最大的问题应该出于无念宗的门派心法上,剑道一门上太过松散,过于注重招式,反倒繁琐,要改。
但一朝一夕修改整本心法是来不及的,沈越山只能根据每一位弟子的问题,先进行一些适当的调整。
数百名弟子,一一指点过后,已入深夜。
夜里,容荒瞥见幕篱下沈越山略带疲色的面容,眸底冷沉一瞬,戾气忽起想将外头悉索吵闹的人们全部杀个干净,却在看见沈越山递过来一个油纸包后,敛掩神色,不明所以望向沈越山。
“瞧瞧你这脸色真难看。”
油纸包打开,里头灵气四溢的米糕,沈越山嗓音低低道:“忘了你不能吃辟谷丹,下回饿了记得吭声,一个人躲屋里生闷气,万一我没看到怎么办。”
虽说语句平淡,可说出的话,轻轻揉过发顶的手,和温热的米糕,无一不在昭示这是在安抚他的情绪。
容荒晃了晃神,戾气顿消。
他接过米糕,低眼应声:“……知道了。”
但也只是一瞬,待沈越山走开后,容荒那堪堪被克制的本性又缓缓浮出,他压低眉眼紧盯沈越山挑帘吹灯的背影,站在阴暗处似一头将要出笼凶戾无情的恶兽。
不过随口哄两句,他才不会心软。
待拿回本源。
他会亲自把这个人一寸一寸。
捏碎。
过渡章,明天登场秦怀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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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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