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结结实实抽了几鞭子,好不容易缓过劲的余斐然也看到了树下那道银白身影,虽说帷幕将人遮得严严实实,可他那天见过仙尊抱过这个孩子。
这就是仙尊!
余斐然有些激动想冲过去,但一动牵扯到背上的伤口作痛,让他注意到自己目前的狼狈模样,想起刚刚被揍得凄惨场面。
而仙尊在底下不知站了多久,此时似乎隔着幕篱还在看他,羞愤难当的余斐然急忙掏出快冰纱埋头藏起来。
不行不行,还是收拾好再去见仙尊比较妥当。
余长风一直注意着余斐然的动静,眼见一向脸皮奇厚无比的小侄子竟在低头看了一眼院子后,脸色大变羞恼到躲了起来。
旁边尚有三位仙师拉着他,他不方便去把小侄子揪出来,余怒未消的余长风朝刚刚余斐然看过的方向瞥过去。
登时一顿。
为沈越山纳云采雾做了几百年的衣服,就算裹成粽子化成灰,他也决计不会忘记……沈越山的身影。
……
不过瞬息而已,几道视线就聚集到了沈越山身上。
原本想悄悄离开的沈越山只好停下步子,厌烦地压了压眉头,不在轻举妄动,就算钟离寂来也未必能识出他的气息,何况他们。
他泰然自若的站在树下,而容荒敏锐,只在刹那间便盯上了为首的秦怀易,长眸幽深轻扫过殿顶几人。
这时,众多行礼的仙门弟子起了身,察觉到忽然变得沉寂的气氛谁也不敢开口先说话。
数双眼睛扫来扫去,终于发现殿顶的几位仙师,好像都在看不远处抱孩子的无念宗长老。
在仔细点看,原本自持冷静的秦仙首,神色间有些恍惚,眼底隐隐似有些执念向往。
后面的水云门掌门余长风神情也很复杂。
唯有跟来的三位仙师,是随着秦怀易目光,才注意到树下有位幕篱遮身依旧仙姿非凡的道友。
……但是看太久会不会过于失礼?
有仙师好心小声提醒秦怀易:“秦仙首,天府大会还在进行,该回去主持大局了。”
他们也是听到小弟子来报信,说这里有人打起来事态有些失控,几个人正好在天府台待了大半个月有点闷,便特意来跑一趟活动筋骨,事情解决还是得回天府台坐着。
经提醒,秦怀易回过神定了定心,目光却任旧直勾勾落在沈越山身上不曾移开,抿了抿唇开口试探道:“本座瞧道友颇为眼熟,似一位故人,敢问道友是哪家仙门的弟子?”
“他是我们无念宗的长老。”
一个声音从人群当中传出,知道沈长老不喜热闹,霍洵挤出人群挡在了沈越山面前,对高处的秦怀易拱手,肃声道:“见过秦仙首。”
“长老?”二字在秦怀易口中过了一遍,捏起的手心紧了紧道:“本座从未听说无念宗有过长老。”
沈越山抬指拨开还想答话的霍洵,语气漠然道:“承蒙无念宗不弃收留,在下一届散修,当不起秦仙首故人之名。”
听到不同于师兄的低沉声线,秦怀易不死心一连追问:“既是长老,又为何要做贼心虚何须如此遮掩,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沈越山眼皮轻抬,淡淡道:“此乃私事,秦仙首管得太宽了。”
四面传来小声议论,殿顶一并前来的三位仙师面面相觑,眉头皱起也觉得秦怀易过于咄咄逼人。
“我们沈长老体弱多病受不得风,出行自然要遮挡,况且天府大会并无明文规定不可戴幕篱参赛。”
霍洵适时解释。
秦怀易心有不甘,沉声道:“是吗?”
话音未落,他身形微动,竟化作一道光影,眨眼间从高空掠至沈越山身前,抬手想要取幕篱。
见状,沈越山蹙眉向后一退。
见取幕篱不成,秦怀易唤了声“静蝉”,灵剑显现朝沈越山怀中的容荒刺去,沈越山面色沉冷,长竹现身在手,打退刺来的静蝉。
也就趁这个时候,秦怀易另一只手再次朝幕篱伸出,沈越山挥袖放下容荒,抬手一挥打在秦怀易直逼来取的手,顿时手背出现一条红痕。
“秦仙首过分了!”
这回他声音未做伪装,语气发寒,声线里似有几乎不近人情的疏冷。
这一刻,秦怀易彻底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又惊又喜,慌忙道:“对,是,是我过分了,有没有伤到你……”
见他上前一步,沈越山朝后退了一步,拂袖无形中划下隔绝气息,也清楚表达了疏离。
秦怀易停住,僵在原地。
一切发生地过于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这会儿第一个回过神,且知晓沈越山身份的余长风飞身过来,劝告道:“诸位仙门弟子都还在,秦仙首失态了。”
一阵沉寂。
四面围观的仙门弟子们恨不得会隐身术,这热闹可比水云门掌门狂抽小侄子劲爆多了。
不知是什么过节,能让修真界素来稳重冷静的秦仙首情绪失控,被打了一下居然不动怒,甚至还很激动。
可惜他们不能在继续呆着看下去了,三位仙师已经在秦仙首的授意下开始驱散人群,该去参赛地去天府台,该去休息地回房间,包括无念宗弟子们也全部被驱离。
顷刻间,四面八方聚拢的人消失殆尽。
“我好想你。”
秦怀易眼圈微红,开口声音哽咽嘶哑:“……师兄。”
此话一出,在场除了余长风和容荒以外的三位仙师,震惊看向了沈越山,惊悚程度不雅于雷击,各自怀疑耳朵是否听错。
师兄?
秦仙首的师兄只有一个,那位天资佼佼的无情道剑修,五十多年前以身祭天挽救修真界的无忘仙尊。
无忘仙尊还活着?!
沈越山冷冷道:“秦仙首认错人了,我福薄,没有你这么本事的师弟。”
“不可能我不可能认错。”
秦怀易情绪激进想上前去扯沈越山的手腕,他看得清清楚楚,师兄手腕还系着本命灵剑行露,却在伸出的一瞬间被另一只小手捏住了命脉。
容荒眼神不善,声音冷戾:“别碰他。”他回首神色阴鸷道:“义父,我想杀了他。”
最好是杀了把眼珠给抠出来踩碎,这个人眼底所藏的污秽让他觉得恶心,沈越山从里到外每一根骨头都是他的,谁也不能碰,也不许碰。
不曾想过容荒会站出来保护他,沈越山怔了一怔,神色微缓轻轻摇首道:“不行。”
话音未落,容荒面色瞬间沉下,牢牢盯着沈越山:“因为他是你师弟,你护着他?”止不住戾气从他心底攀升,掩藏在眼底深处的幽暗,似有绛紫邪光一闪而过。
在听到沈越山说‘不行’时,秦怀易立即神色期盼,急切道:“师兄还是惦记我的对吗?”
至于容荒的威胁他并未放在眼里,他只在乎师兄的态度。
沈越山却一眼也没瞧秦怀易,对容荒低声解释:“我没护着他,他也不是我师弟,听我的先松手,他是庚辰仙宗的宗主,天府仙首,杀了他你会有麻烦。”
见容荒毫无反应,他顿了顿,无奈道:“听话,乖一点。”
容荒冷嗤一声,到底还是松开了手,接着便被沈越山提住后脖领,抱了起来。
唯有秦怀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沈越山,几番动唇说不出话,方才这样哄孩子的温和话语,化作无数利刃插到了他心口。
师兄没有反驳,没有护着他……
也。
不肯认他。
秦怀易大受打击,像被抽干魂魄似得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沈越山抱着那小孩转身离去。
临走前,那孩子转头睨了他一眼,似不屑又似挑衅般笑了笑,做了个无声口型——
“他不要你了。”
瞬息秦怀易灵府翻涌,暴动的气息扫荡周边风雪,灵脉逆行呕出一口鲜血,仰首颓废倒地。
他双目呆滞望着天空,天空落来的雪花一片片向他飘来,让他忽地想起见师兄的第一日,也是这般大雪纷纷。
那时师兄单薄的银白素衣持剑与雪中练剑,见到他淡淡笑了笑,声音如玉温和,只道了句:“师弟年纪委实小了些,我过得粗糙,怕你不习惯,日后得委屈你随我一同修行了。”
这一修,便是三百余年。
若非之后发生那些事……师兄何至于不肯认他!
想着,秦怀易蓦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泪水却接连不断的落了下来,更多还有不甘的执念。
不会的。
师兄那么在乎他,怎么会真不要他,肯定是为了之前的事还在生气,师兄早晚会明白他原谅他的……
旁边三位仙师踌躇不敢上前。
其一是无忘仙尊还活着这件事太过震撼。
其二就是他们从未见过一向端庄稳住的秦仙首这般消沉悲伤,还看到秦仙首那么卑微的模样。
……怕被灭口。
而知晓内情的余长风只瞥了秦怀易一眼,皱眉暗道自作孽,转身便揪出躲在冰纱当中假装不在隐形的余斐然秋后算账。
这臭小子肯定早就知道了,否则决计不会这幅德行。
*
而另一边。
疾行数里沈越山终于支撑不住,猛然吐出一口血后,停在了一处静谧湖泊旁,依靠在石头上喘息。
幕篱帷幕被沈越山掀开。
银白细纱下是他病白的面容,失了血色比周边落来的雪还要白上三分,长睫轻颤,唯有唇边染上的鲜血猩红。
“你拿着先去找霍洵。”
沈越山摸出一直未用过的传唤铃,声气虚弱道:“我或许要睡一会儿。”
方才动用了灵力,灵府早已在翻江倒海,不知藏在识海哪一处的鬼息动了,在吞噬他的神识,以至于他无法在保持清醒。
这回不知要沉睡多久。
他眼前像蒙了一层雾,只能看到容荒模糊的面孔,和他一张一合的嘴,也不知这孩子在说什么,耳朵已经听不见了。
沈越山用最后一丝力气,把传唤铃揣入容荒怀中, “别管我,去吧。”
随即轻轻把人推远,指尖颤了颤,在四周划下一道冰蓝隔开外界的结界,趴在石头无力阖上了双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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