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后厨,外面早已夜幕星河。
竹苑檐顶极高,屋檐下每隔两尺便挂着一根约莫十尺长的金丝,金丝末端所悬一个拳头大小的玉珠,长长回廊一排望去,玉珠各自散发着青白光晕,将走道照得宛若白日明亮。
一大一小走在铺满玉珠灵光的廊道上。
沉寂许久,静默之中忽然响起了沈越山的清冷声线,低声道:“听说静阳城有家铺子的布匹品相不错,过两日带你去裁几件冬衣,不然过些日子去天府大会,怕你熬不住,庚辰仙宗那边气候还要更冷些。”
说着他低眸看向容荒,道:“以你的年纪也该入道了,待你彻底养好些,我便教你心法。”
寻常宗门里,根骨好的弟子从会走路就开始修行,根骨稍差些的从三岁开始,容荒骨相约莫四五岁,在修真界已经算入道甚晚。
“好啊。”容荒坦然应道:“我等义父教我。”
他视线轻轻从沈越山刮过——如果两个月后,你还活着的话。
*
静阳城是海谷方圆九百里最大的一座城池,位于主峰旁,有许多无念宗弟子往来闲逛,也有其他宗门散修到此游过。
除了喜欢静阳城友好氛围的仙修会在此地长住,其余在城中生活的则多半是普通百姓。
沈越山所居山脉偏远,御剑至静阳城需要半个时辰,他如今不方便动灵力,召不出本命灵器自然也就无法御剑。
世上并非只有御剑一种办法,沈越山让周江南去后山带回一根有三指粗细,及人腰高的竹子。他坐在长廊檐下,用匕首细细在竹身刻下一道符咒。
周江南也不知道沈长老是怎么办到的,他只是听沈长老的话去后山砍下竹子拿回来。
他见沈长老在那根竹子上刀锋凌厉的削了几下,松开手后,那根竹子竟散发出淡淡灵光,没有任何人驱使便漂浮在半空。
“这……这……”
周江南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结巴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它会飞啊!”
沈越山淡淡解释:“是聚灵阵和指路符。”
周江南惊诧道:“这两种不同的修行方式,居然能融在一起?”
“一点小伎俩,想学的话等我回来教你们。”
沈越山纵身飘然坐到竹身上,朝容荒伸了伸手,腕骨系着的一抹猩红细绳冒出捆到容荒腰间,轻轻一拉就把人拽了过来。
容荒本以为会被沈越山抱住,可谁知绳子缩到一半不动了,转而在他身上多绕了两圈。
头顶响起沈越山淡然嗓音:“这是你要学的第二课,御剑,今日我带你先熟悉一会儿,且放心,这根绳子虽细了些但牢固,不会让你从空中掉下去的。”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不会让他掉下去?
容荒想了想他现在幼儿的年纪和稚嫩的样貌,在想想前两天那顿折磨人的饭,顿时心生不妙。
他仰过头想看一眼沈越山,却只能看到在风中飞扬的银白衣摆,灵动得宛若一群飞舞的蝴蝶。
周江南不忍心劝道:“沈长老他还是个孩子。”
修真界哪有四岁学御剑的孩子,起码得到六岁吧,四岁的孩子连剑都拿不稳,怎么御剑?
“我自有考量。”沈越山心里有数,另一只手的指尖点了点引路灯,令道:“走。”
引路灯牵引长竹,凌空飞起朝静阳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随着竹子的行迹,周江南甚至能看到竹子末端吊起的小孩摇摇晃晃跟着起飞,板着的脸臭得难看。
“沈长老,这样会不会太苛刻了!”
周江南呼唤:“他才四岁——”
可惜沈长老早已行远,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
海谷九百里稻田璀璨,天如碧洗,空气当中隐隐蕴藏灵韵稻香,令人嗅之心旷神怡。
至静阳城半个时辰的路程,在沈越山改良融合的咒法上缩短了近一刻钟,落地后他将竹子拿在掌心,红线被收回。
他垂眸看了两眼周身气压极低的容荒,温声道:“早些修习御剑与你有益,为何要生气?”
容荒扯扯嘴角,“义父觉得呢?”
他随手一指旁边进城的人们,冷笑道:“义父可以看看谁家稚子如我一般是被挂着带过来的。”
无念宗位置在修真界较为偏远,远离中心就意味着离危险越远,静阳城周遭的城镇百姓和仙修弟子们都习惯了安逸的慢生活。
加之无念宗修行的又是自在无为道,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把咸鱼刻进骨子里了,所以不少人都带着自家孩子过来闲逛。
细细一看往来的人群,十个里就有两三个带着稚子,抱着或牵手,纵使御剑过来也是小心的护在怀里……
总之没有一个是挂在剑尾的。
沈越山琢磨半响,眸中划过恍然之色,他二话不说俯身抱起容荒,向上颠了颠,未曾想过沈越山会突然靠近,容荒两只手环住了沈越山的脖子,稳住身形。
这样近的距离。
他甚至能闻到来自沈越山身上清冷的松雪香,这样冷而凛然的味道却似乎带着别样温柔,要将他包裹。
“不用艳羡旁人。”
耳畔响起沈越山一贯清冽低沉的声线,容荒能感觉到沈越山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慰藉道:“你有义父,乖,不怕。”
容荒一时愣住:“……”
不过一刹,容荒眼底骤沉,但想起本源他没有挣扎,反而让将搂着沈越山的手收紧了些,让二人贴得更近了些,亲密的模样如同两个寻常出游的父子。
他们朝静阳城中走去。
无人察觉,丝丝鬼息正从沈越山身上,涌向了容荒,就连沈越山也不曾发现任何异常与不适。
而随着本源逐渐归位,容荒长眸深处划过一抹雾紫之色,多出几分隐秘难以压抑的凶煞戾气。
……
听霍洵说城中有家叫登仙楼的茶馆近来菜品不错,味道上佳,沈越山就带着容荒来到登仙楼,在二楼靠窗位置坐下。
登仙楼规模在静阳城数一数二,规模恢宏,楼下请了说书人,为大堂食客解闷添趣。
或许是天府大会在即,说书人故事讲着讲着,扯到了天府榜长竹碑上。
“说到长竹碑,这就不得不提一个人,那便是五十年前为救天下魂消道陨的无忘仙尊。当年无忘仙尊修行不过百年,刚入世就一举夺得长竹碑榜首,将他的名号刻在长竹碑上近千年!”
说书人惋惜道:“直至五十年前,仙尊为救苍生魂消道陨,上头的名字才黯淡消去,若是仙尊还存活于世,恐怕秦仙首依旧会留在第二的位置。”
“啪!”
惊堂木一响。
“接下来我要说的,便是庚辰仙宗宗主,如今长竹碑第一的秦怀易,秦仙首!”
顿时大堂响起雷鸣掌声叫好,热闹非凡。
桌面菜品已上全,沈越山低眸静静吃菜,容荒则饶有兴趣听着大堂说书人侃侃而谈。
安静的氛围让说书人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晰。
“人人皆知,秦仙首是无忘仙尊的师弟,前代仙首闭关多年,故此秦仙首是由无忘仙尊一手教导成才。”
“听说无忘仙尊长身玉立如仙姿,殊色无双,多年相处下来秦仙首更是对师兄生出了别样心思,情根深种,如痴如狂。”
沈越山蹙眉。
情根深种?如痴如狂?
就凭秦怀易故意避开他不见最后一面,修补天道结界时让人带话会来给他收尸,沈越山怎么都想象不出秦怀易会对他有感情。
他甚至深深怀疑过,自己这个师弟恐怕从来没有真心把他当师兄看待过。
编得稍显离谱。
容荒注意到沈越山在瞥一眼楼下大堂的说书人之后,停顿了会儿,像是忽然想起某件令人不愉的事,眉头轻皱放下筷子不在食用。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义父吃饱了?”容荒托着下颌问。
沈越山抿了口茶水道:“嗯。”
有如此诡异离谱的说书,实在让人胃口难开。
与此同时,楼下飘来说书人的声音:“无忘仙尊逝去后,秦仙首从来不许旁人在他面前提起仙尊之名,见不得故意扮得与仙尊相似,更是不许修真界流传仙尊画像,以至如今修真界广传的画像,都是背影,由此可见秦仙首对无忘仙尊已经爱进了骨子里,连别人看一眼画像都不许。”
感觉到沈越山明显不喜欢说书的内容,容荒莫名想逗一逗他,故意挑话道:“看来这位秦仙首十分爱慕那位无忘仙尊,义父觉得呢?”
沈越山淡淡道:“倒也未必。”
记得当年他初登长竹碑不久,曾有人上庚辰仙宗对他死缠烂打,天天蹲守在饶月峰,留了他的画像做不堪之事,他嫌恶心,便用了古籍存留的术法,因此世间无人能保留画有他面貌的画像。
纵使画出,也存留不到半刻钟就会消散。
关秦怀易什么事。
话本终究是话本,偏离现实轨道,说书人也只不过是谈些让世人感兴趣的事,犯不上为此大动干戈。
容荒见沈越山未有情绪波动迹象,稍感无趣去挑动了一番桌面的菜,沈越山见状筷子敲了敲他手背:“要吃就吃,别乱翻。”
容荒不走心应了一声。
就这么吃完一顿平常的饭。
结完账,沈越山牵起容荒的手往城中成衣铺走去,今日主要目的还是给小孩裁两身冬衣。
然而在他们跨出登仙楼的那一刻,隔壁厢房从头至尾坐着的人终于憋不住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青年蓦地抬头,咽了咽口水。
他面颊烧得通红,双目藏不住的激动,捂着砰砰跳如雷动的心口,拦住前来收拾桌面的小二。
抑制住强烈的眩晕感,他小心翼翼把沈越山曾用过的那双筷子捧在掌心,做贼似得把酒杯包好揣进怀里。
青年手在颤抖,根本克制不住内心狂喊。
那个人……
还活着!
想到方才所见,那人眉目间难掩的苍白病容,掩唇低咳,一副与从前覆一身清冽挥剑斩乾坤截然不同的模样,青年顿时心焦如焚,丢下一包灵石速速跟了上去。
两个月后。
容荒:怎么办,好像有点舍不得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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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他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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