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一日日夙兴夜寐地奔波于疫区与县衙,卫矜脸色越来越差,送去他房中的饭食几乎都没怎么动。午间冯望舒在药棚见他与医官交谈,几次身形不稳,最后只能坐着说话。

好在经过月余的奔忙,疫灾基本得到了控制,病患安置,药草配发也都有了章法,卫矜和朝廷官军们定下了五日后启程回京,后续就由县衙负责善后和收尾了。

冯正成在府中设下宴席,公主和医官们都已入席,卫矜却久不见踪影。

遣去请卫矜的下人来回禀,“卫大人说身体不适,今日不便出席。请公主和各位大人见谅。”

赵熙蕴点了点头,轻声道:“那便开宴吧。”

冯正成传了下人开始布菜。席间也不过是些客套谦和之辞。

宴席结束,冯望舒作为照应府内两尊大佛的人,自然得去看看。

她前往东院,身后跟着的丫鬟香附端着卫矜今日还没喝的药,这药是每日服用,用来防疫的。

冯望舒进去的时候,卫矜斜靠在长塌上,头低低垂着,看着有些无力。暖黄的烛光照在他脸上,竟也没能添上一丝暖色,一如既往地苍白。

听到脚步声,他有些缓慢地抬头向来人看去,见是冯望舒后,眼底燃起星点烛光般的亮色,却又被很快敛下。卫矜撑着身体坐得直了些,“你怎么来了?”

冯望舒从香附手里接过药碗递给他,“来下毒。”

卫矜看着瓷白药碗里比平日颜色更深的汤药,挑了挑眉。

“疫灾得以控制,卫大人不日便要回朝,再不动手民女怕没机会了。”

卫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过药碗,“冯小姐加了什么?”

“砒霜,这毒发作得快,大人不会受太多苦的。”

卫矜抬眼看着冯望舒,眸色平静如古井,“如此便多谢冯小姐了。”

语毕,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神色坦然自若。末了,将药碗递给立在一旁的香附,重新躺回长塌,双目轻阖,俨然一副静待毒发的样子。

“即便临死也没什么话要说吗?”

“这药比平日苦些。”

“……”

卫矜唇角勾了勾,没有睁眼,“卫矜死在这里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冯望舒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股无力感涌了上来。她怔怔站在榻前,看着榻上神色安然的男人,半晌,低声如喃喃自语般,“你不怕我真的下毒吗。”

卫矜睁眼,眼底有片刻茫然,笑意更甚却不达眼底,“我方才以为你真的下了毒的。”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同我说一句实话?”冯望舒盯着他,想要从他的眼中窥见一丝端倪。

“自从冯小姐见了我,便时常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可是因为我与冯小姐口中所说那负心人长得太像,惹得冯小姐不快了?”

“那卫大人觉得,那人辜负真心,该当如何?”

“自是当以死谢罪。”

冯望舒再一次被他的坦然击败,心底早已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怨怼,是困惑还是委屈,又或者这些都有,几股力量互相牵扯互相挣扎,到最后冯望舒只觉得疲惫和麻木。

“那么卫矜,你说他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偏偏是成婚当日?哪怕他前一日告诉我,他不爱我,他不想娶我,他想离开,都不至于让我事到如今都难以释怀。万千条路,他偏偏选最伤我的一条,这到底是为何?”

冯望舒觉得腿有些发软,索性坐在长榻的阶上,双手环膝,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的眼睛极好看,看着我的时候如有漫天星汉,我不相信那样的眸子会骗人……”

“又或许真的是我蠢,相信了他的眼睛,相信了他的话,蠢到他都跑了我还在心里为他开脱了三年。”

卫矜低眸,看着冯望舒的发顶,一言不发。

“事到如今,我无谓他为何骗我了,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好,他就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也罢,我只是想要个真相。”冯望舒将头埋在膝间,声音带了些哽咽。

卫矜的手指动了动,松开了一直紧紧攥着的被角,他抬起手想触碰她,哪怕碰一碰她垂落在榻边的发丝。

冯望舒蓦地回头,惊得卫矜慌忙敛去眼底的暗涌,手也重新攥紧了被角。

他不知道冯望舒有没有看到,也无暇去想,因为与自己四目相对的那双眸子红通通的,盈满了泪水,几乎击溃他的一切防线。她的眼底有委屈,有不甘,有各种复杂到卫矜无法一一分辨的情绪,却独独没看到他最希望的憎恨。

为什么啊。

望舒,不该这样的,你该恨他,唾骂他,然后狠狠将他抛诸脑后,大步向前,身后的灰土尘埃会将他湮没,不留痕迹。

卫矜有些狼狈地躲开了她的目光,再僵持下去,他只怕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卫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不是骗了我?”

卫矜缓慢起身,竭力稳住身形去斟了盏茶,蹲在冯望舒身前递给她,“冯小姐喝杯茶吧。”

他又在顾左右而言他,冯望舒接过他手里的茶,没再动作,也没说话。

卫矜晚间说身体不适不是推辞,而是真的极为不适,头痛欲裂,四肢百骸如同被锯线穿透后反复拉扯。方才强忍着走了几步,此时实在力竭,便如冯望舒一般坐到了阶上,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开口,“便当那人……已经死了吧。既已身死,前尘往事自是烟消云散,不值得你再惦念。还是说,冯小姐想要报复回来……”

冯望舒不说话,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那我给冯小姐讲个故事吧。”卫矜身体靠在榻前,手指揉了揉眉心,“一个落魄之人,苦心孤诣够到了他能接触到的最好的姑娘,可是他贪得无厌,新婚前夜觉得自己并不甘心,于是负了自己的未婚娘子,卷了钱财跑路,想着自己去京城一定有更大的作为。但是天道好轮回,路上遇到了比他更贪得无厌的匪徒,于是他丢了钱财,失了性命。”

“他死前可后悔?”

“匪徒的刀极快,他来不及想什么。”

“如果呢?”

“贪得无厌的人,到死也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的。”

“那如果是你呢?”

“我?我会觉得这是报应。”卫矜无所谓地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我送冯小姐出去。”

卫矜撑着榻边站了起来,单这一动作已经让他冷汗密布,好在烛光昏暗,不容易被冯望舒察觉。他勉力行至门口,目送冯望舒出门。

看着那抹身影越来越远,他还是没能忍住轻喊了一句,“冯小姐。”

冯望舒闻言回头,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相望。

“往事不堪,冯小姐忘了吧。负心之人,自有天收。”

冯望舒没说什么,转身离开。

看着冯望舒的身影消失,卫矜视线有些模糊,方才极力忍下的不适再次席卷而来,全身如抽筋剔骨般疼,单薄的身形晃了晃,便如秋日的落叶般直直坠落。

额角抵着冰凉的地面,竟也不觉得冷了,意识消散前,想再看一眼这院子里的月亮,可是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罢了,疫灾平息,白山县冯府父女无虞,百姓无恙。

“卫矜谢神佛庇佑。”

冯望舒回去后精疲力尽却没有一丝睡意,在床上辗转之际听到香附进来传话,“小姐,东院来人说卫大人高热难退,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冯望舒忙坐起身,“快遣人去衙署请医官来。香附你随我去看看。”

“是。”

冯望舒想了想,又道:“再遣人去公主那里通传一下此事。”

尔后匆忙换了衣服赶去东院。

“怎么样了?”冯望舒进门往床上看去,没见着人,转头才见人躺在长榻上,面白如纸,双目紧闭,围着的几个丫鬟小厮忙前忙后。

“大人高热不退,奴婢用凉帕帮大人降温,但也不见起色。”

冯望舒瞧了眼昏睡的人,他身形颀长,在这休憩用的长塌上根本舒展不开,腿都是蜷着的。

“怎么睡在这里?”

“回小姐,大人自住进来便一直睡长塌上,所以……”

“把他移到床上去。”冯望舒吩咐了几个小厮,“动作轻些。”

小厮们闻命而动,即便这样大的动静,卫矜也没有任何反应,绵软无力如同任人摆布的木偶。

太医终于匆匆而至,几番看察诊脉后对冯望舒道:“冯小姐,卫大人……染了疫病。”

“疫病?不是所有人每日都有服防疫的药吗?艾草也是一直在用的,怎么还会染上?”

医官的神色有些复杂,轻叹了一声,“冯小姐有所不知,卫大人身体一向不好,连日操劳,巡访疫区,这才……”

冯望舒看着床上的人,问得迟疑,“那……可有大碍?”

“脉息虚渺如丝,只盼卫大人吉人天相了。”医官眉头紧锁,眼底的惋惜之意更盛,顿了顿,对冯望舒补充道:“冯小姐不必忧心圣上怪罪,卫大人的身体圣上知晓,且赈济疫灾时官员染病时有发生,冯小姐宽心。”

“多谢孙大人。”冯望舒向孙太医行了一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常,“卫大人染病,这院子怕是需要封锁。我先去安排。孙大人有任何需要随时遣人告诉我便是。”

孙太医点了点头,开始拟写药方。冯望舒隔着下人们又看了一眼床上那人,匆匆转身离开。

刚出房门便遇上了行至门前的赵熙蕴。

冯望舒将要行礼便被赵熙蕴打断,“不必了,卫矜怎么样了?”

“卫大人……染了疫病,孙太医已经在里面了。”

赵熙蕴的神情有些古怪,如前几日一般带着些思量,又多了几分……了然。

“公主若要进去,还是戴着面纱更稳妥些,稍后民女会派人为殿下居所焚艾,以确保殿下无虞。”

赵熙蕴点了点头,“你安排好了命人来这里通传便好。”

冯望舒行礼后离开,听到身后赵熙蕴在遣人去取面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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