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算是闺阁之事,沈作霖身为父亲管一管理所当然,沈听肆若是插手说不过去,他自觉屏退。
沈卿云安抚好了祖母,又体恤了几句父亲,这才离开正厅,恰好在后花园遇上了沈听肆。
沈听肆站在廊檐内,一身墨色长袍,身长玉立,肤色因着在边疆征战有些粗糙,不似往日那般白皙,肩头落了些许雪,看上去意气风发。
成熟了不少,全然看不出兄长幼时捉弄她的样子。
她扬起笑,脆生生地唤:“阿兄。”
沈听肆侧过脸去,只觉得此次回来妹妹长大了不少再不是当初扯着他的袍子抽泣的小孩子了,他忍不住欣慰地笑了,“妹妹倒是长大了不少。”
看着他戏谑的样子,沈卿云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沈家如今得圣上青眼,甚至到了可以决定未来帝位的地步,自古帝王多疑心,是断然会打压沈家的。
而今兄长又征战沙场,陛下必然不会让沈家掌握文武两权。
当今四周危机四伏,沈家仍于帝王有利,才堪堪留下一命。若有朝一日帝王利用完了,沈家就只能如前世那般覆灭。
若是到那一日,沈家能赌的只有上位者的心。
但保家卫国、镇守边疆,从来都不曾是兄长的过错。沈家世代为国为民,也不该落得那样的结局。
沈卿云看着灰蒙蒙的天边,朝兄长歪了歪头,嗔怪道:“兄长莫要打趣卿卿了。”
沈听肆揉了揉她的头,缓缓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为何要那般作贱自己。”
沈家在京城有头有脸,待她到了年岁,就算是个庶女,也能嫁为京中有头有脸的正室,而到了皇家就不大一定了。
当今世道,断然是不会有世家子弟愿娶与男子私相授予的女子。
昨夜沈入画算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沈卿云知晓兄长话里的意思,抬手接住空中飘飘扬落下的雪花,漫不经心道:“兄长何必多虑,除却父亲,其余人又有什么义务操心她的事。”
上一世沈家付出的惨痛代价,才让她认清了那白眼狼,此刻沈卿云自然不会心软。
沈听肆心中诧异,在母亲的教导下,他虽不喜沈入画,但带给沈卿云的东西,也会给沈入画送一份。
而沈卿云心软,私下虽和沈入画交流不多,在外却会在世家贵女面前维护沈入画的脸面。
若不是做了什么伤害到沈卿云的事,她断不会如此说。
沈听肆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她生母是个千方百计爬床的婢子,母亲念着她尚在襁褓,好生养着,我自认府中未曾亏待过她,现如今竟全然不为府上考虑。”
沈卿云沉默半晌,宽慰道:“兄长,世间之人并非个个都知恩图报。兄长可记得我十二岁那年遇上的乞丐?”
沈听肆自小便疼爱妹妹,自然不会忘记那件事。
那年闹饥荒,徐氏带着他和沈卿云还有一众侍卫婆子们去施粥。
沈卿云虽仅年满十二岁,却已显出了几分昳丽,眉目间带着怜悯,宛若神明。
一连几日,因着来领粥的人多,分了三地,一众人都忙碌着倒也没有人分神关注沈卿云。
那乞丐便来领粥的一员,许是看沈卿云年幼好欺负,竟上前要抢粥,甚至想强抢沈卿云。
幸好周围百姓一轰压住了那乞丐,一旁的侍从听见动静上前保护。
沈卿云对上他的视线,轻声道:“兄长,他一无所有时,你给他一些他便感激涕零,但时间长了他便觉得这一些不够,妄图获取更多,好像原本那些便是他应得的一般。”
人是有**的。
沈入画早不记得生母做的龌龊事了,她只觉得原先得到的便是她应得的。又有沈卿云的对照,她便愈发对现状不满。
只可惜沈卿云上辈子只顾着争,忘了顾及府上的庶妹,也忽略了她眼中掩饰不住的**。
沈听肆觉得自家妹妹倒是想法倒是愈发成熟了,叹息道:“卿卿当真是长大了啊。”
簌簌的雪花飘进廊檐内,落在沈卿云乌黑的鬓发上,沈卿云冲他笑,“阿兄,廊檐下也是会淋到雪的。”
她不可能在沈家的臂弯下待一辈子,更何况呆在庇护下并不意味着遇不到危险。
段清淮觊觎王位,早就将目光盯到了她的身上。
沈听肆揉了揉她的头发,思绪万千。
倒是沈卿云话锋一转,“阿兄,能否护我去鬼市一趟?”
京城地下有一日夜不熄,烛火不断的黑色集市。
那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人命若草芥,奇珍异宝无所不有。
可以说只要你有足够多的金银,你便可以在哪里得到任何稀奇之物。
甚至先前有人花重金买下来县令的项上人头。
只不过当今圣上大肆整改,两方僵持不下之际,鬼市之主和朝廷达成协议再不威胁朝廷官员性命。
出入鬼市的鲜少有良善之人,沈卿云从未踏足过那里。
沈听肆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出她为何要去,“怎的突然想去那个地方?”
沈卿云了解他的性子并未多言,只道:“兄长陪不陪我去?”
前世段清淮有一个武力高强的暗卫,只因救了她一命,那人便心甘情愿做他的暗卫,为他出生入死。
那女子常年带着面具,沈卿云与她接触不多,只远远见过几面,听旁人说那人曾在鬼市斗兽场当过打奴。
她既已提前知晓,那倒不如提前救那女子于水火,让她成为自己的刃。
沈听肆明白今日不管他陪不陪,沈卿云都会去,倒不如自己护着,倒还安心些,唤一旁的侍卫备马。
约摸半个时辰,一辆马车在掩饰下悄悄驶向了鬼市。
沈听肆拿出两个面具,递了一个给沈卿云,“鬼市人多眼杂,若是轻易显出我们真身恐惹生事端,带上面具。”
沈卿云乖巧应下,“还是阿兄思虑周全。”
沈听肆揉了揉她的头,跃下马车,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鬼市入口。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那集市中世道上的律法大多不奏效,唯一的限制便是鬼市之主的几句话。
就连沈听肆也只是第二次来。上一次是父亲为他出征,带他来寻一佩剑。
鬼市大门金顶石壁,每一处镂空都是精雕细琢,却泛着丝丝寒意。门上精心雕着各类传说中的奇异鸟兽,看着有些瘆人。
大门缓缓打开,那个疯狂的世界也向沈卿云袒露。
沈卿云顿了顿,她这方面的见识不算多,为数不多地看到死人。便是在沈清淮那里。
那是沈清淮已大权在握,坐在高位上,漫不经心地大手一挥,侍从便当着她的面一剑捅到那人的要害,温热的血溅在她的脸上。
沈卿云忍不住颤了颤,攥着手中的帕子,亦步亦趋跟在沈听肆身后。
沈听肆从侍卫手中接过紫金浮雕手炉放到她手中,轻声道:“莫怕,兄长在呢。”
登时安心不少。
鬼市内甚至比地上的京城还要奢靡几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市集不见阳光,四处点着烛火,倒是比地上还亮了几分。
人来人往,基本都带着面具让人看不清神情,众人协万贯家财皆为**而来。
有买就有卖,沈卿云想起前些年有好十几桩拐卖儿童案,线索无一不指向鬼市。
只是朝廷也无可奈何,最后那十几桩桩案子都不了了之了。
当今这世道几乎家家都有几个孩子。寻常百姓就不必说了家中那点口粮养不起那么多孩子,又斗不过鬼市那帮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而世家贵族对于嫡亲的还算亲近,别说庶出的孩子了,纳的妾室都可以拱手送人。
夹在其中爱护子女的,有财的散尽家财从鬼市中找回去,穷苦的只能哭的肝肠摧断。
而这拐卖孩童之中尤其以女孩为多。
沈卿云低垂着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点着都烛火。
天干物燥,若有一场火灭了这人间炼狱就好了。
越走进斗兽场,血腥气就愈发浓郁。
不料几个男人拿着鞭子抽打这中间一个瘦小的身影,嘴里止不住地咒骂。
中间的是个女子,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看着很是瘦弱,面上却又一道可怖的疤痕,被打了半晌却没发出任何惨叫。
沈卿云想起她是见过那暗卫没戴面具的样子,那是段清淮设局引人入瓮,没想到反党竟想同归于尽,事情发生的急,暗卫片刻没有犹豫冲上前为段清淮挡了一剑,面具和她一同落到尘土。
沈卿云看到她面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而她衷心的主子将她踹远了些,漫不经心地擦了擦手开始下一步动作。
记忆中的身影和现在这个受虐打的女子重合,沈卿云忍不住出声斥道:“住手。”
那几个壮汉侧目看她,嬉笑道:“我们这教育斗兽场的人,小娘子莫要多管闲事。”
沈卿云呼出一口气,“多少钱,我买了。”
那几个壮汉似是没想到会有人想买,往旁边退了退,让她看清全貌,“小娘子看清了?当真要买这丑八怪?我们斗兽场可不退钱。”
沈卿云不为所动,“你只管开价。”
“一百两。”领头的汉子报了个数,比市面上的奴婢价格高了不少,“我这打奴功夫不错,与寻常奴婢可不同。”
沈卿云倒是没想在这与他争辩,她的积蓄不算少,直接了当地拿出了一百两扔了过去。
拿了钱那几个壮汉便老老实实走了。
“你还好吗?”沈卿云轻声问道。
那女子跪在地上,低垂着眸子,“回小姐奴没事。”
段清淮自幼侍奉惯了,从不缺人为他出生入死,所以他不把那些人的命当命。
但是沈卿云与他全然不同。
于是她开口问道:“你可愿跟随我,做我的暗卫?”
沈听肆在身旁有些诧异,先前救下这女子他只当是妹妹心软,没想到竟要让这打奴做暗卫。
半晌跪着的人重重磕了个响头,“奴,愿为小姐暗卫,为小姐出生入死。”
沈卿云点了点头,“你可有名?”
女子恭恭敬敬回答道:“回小姐,奴没有名。”
沈卿云不记得她前世的名,她死后怕是段清淮都忘了,“往后你便唤做沈虞娘。”
沈虞娘又磕了个头,“多谢小姐。”
眼见今日事已达成,沈卿云令她起身,对沈听肆道:“兄长,走吧。”
暗卫随主子姓还算常见,这打奴最是不怕死,若是衷心跟在妹妹身边也好,大不了让府上的暗卫教导一番,沈听肆没什么意见。
返回的路上,沈卿云意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身长玉立,腰间有一块玉佩,虽带着面具却仍能看出矜贵。
还没等她看清楚,便没了人影。
她晃了晃头,将那不可思议的想法抛出脑中。
段行川信佛,常年到佛寺中为天下祈福,怎会出入这种腌臜的场所?
我胡三汉来也~
抱歉抱歉,最近期末周有点忙。
寒假日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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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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