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个小官,便也要跟着学习上任。
像他这样的安抚使本没资格去到大殿拜见早朝,可谁叫他的圣上亲封的小官,于情于理,前几日都要去随朝跪听的。
秦忘冬琢磨着,若前几日圣上未曾理会过他,后几日,他许是就不必再随朝了。
他任由长风给他整理好朝服,便一路赶去府外。
马车已候在外门,还是昨日那辆。
秦忘冬顿了顿,抿着唇上了马车。
不出所料,祝正衣坐在马车中正吃着碎豆粥。见他上来,打量两眼,道:“吃些东西。”
他应了声,自然而然的坐下,为自己盛了一碗。
豆子软糯且豆香很足,和着米香,他本就饥饿的肚子轻轻响了一声。
秦忘冬小口吃着,祝正衣见他吃得香,也没说话。二人在沉默中仓促用过早膳。
进了大殿,众臣或闭目养神、或窃窃私语着,并没多少人太去注意门口。二人官位不一,待秦忘冬寻了位置站定,祝正衣轻飘飘看他两眼,才一路往上去在殿侧站定。
秦忘冬看见有几位大人主动上前问了安,祝正衣说了什么,这几位大人往他这边匆匆瞥了瞥。
他假装没看见,垂着头看自己脚尖。
周边几个官位跟他相似,没有多高职务也不重,此刻正三三两两的讲小话。
他闭着眼睛养神,耳朵却将谈话听的一清二楚。
“昨日圣上来了,今日圣上保不齐不来了。”
“小声点儿,妄议圣上你不要命啦?”这声音顿了顿,又悄声道:“听说东南涝灾疫病已经发散了,圣上再不出决裁,恐怕要……”
剩下那个大人叹了口气:“连瑞王都派了医去,还开了私库大善东南,如今百姓都赞誉瑞王呢。”
“依我说,这也是道苦差事,谁稀罕拼着得疫病去治灾不成。”
几人都哀叹几声,渐渐没了话音儿。
秦忘冬暗想,这苦差事,倒也……正是机会。
略等了半炷香,殿外遥遥传来唱和声。殿内众人皆俯身拜礼。
待依仗走完,殿前便有大臣躬身上奏:“圣上,前日与昨日臣皆上奏折子禀报东南涝灾疫病一事,昨日夜间快马来信,称疫病已外扩流散到附近州县,各县百姓四处逃窜,已成流民。此事恳请圣上速速决断,早日拿主意才是!”
宝座上的皇帝面色不虞。他本就因为行宫修葺一事压着怒,他还想和美人儿在新宫内把酒度夜,户部推三阻四,他此时火气不断外泄。
“孤养你们是何用的?倒是让你们一个个大事小情全赖上孤了。”
祝正衣使了个眼色。
一旁有大臣继续躬身道:“恳请圣上早做决断啊!臣有信来报,边关来往商队有所异常,恐怕要有变故。如今天灾不断,万万不得有战乱啊!”
听到战乱,皇帝这才侧着头,看了祝正衣一眼。
“哦?难道瑞王回了京,边关便懈怠了?”
祝正衣慢悠悠的行礼:“臣弟不敢。只是无人震慑,边关群狼环伺,有些什么不安分的也正常。”
“那你是想佩刃回关?”皇帝摩挲着指尖,不明不白的问。
他极快的看他一眼,垂首道:“这事,不需要臣弟出手。”
哦?
皇帝挑眉。
难道他不是借此事威胁他撤了他不许佩剑的旨意么?
那兵权,他也不想拿回去了?
祝正衣眼尾向后遥遥一望,道:“圣上不是刚得了个新官儿么。”
得这个字,莫名的难听。
秦忘冬眼皮狠狠一跳。
皇帝深思片刻,昂了昂下巴。身旁的公公即刻喊:“秦安抚使可在?”
他连忙收敛心思,上前几步应声:“微臣在。”
皇帝默了默,开口:“你对此事可有看法?”
秦忘冬没敢动,他很想看看祝正衣的神色。
但他克制住抬头的想法,恭敬回道:“微臣不才。昨夜观天启卦,未见荧惑、七杀诸象。”
听到这里,皇帝神色稍霁,“如此说来,便是无事发生。”
秦忘冬坏心眼的扯扯唇角,继续道:“但小的发觉天厄星转、破军星动,说来正对东南时相,还请圣上处置。”
荧惑主亡,七杀主兵祸。
如今兵祸暂时没有迹象会出乱子,但也要多加防范。
而天厄主病灾,破军主水火。两相结合,加之其他繁星相变,还是能对上一二。
这一番话引得殿下众人耳语。
“哪儿来的毛头小子,一手观星本事可是真的?别是为了取信圣上故意说的。”有人站出来质疑道。
秦忘冬抬眼看了下。
“微臣所言是真是假圣上自有决断。”说着,他叹道:“这位大人也该多信任圣上些。”
那人立刻抬头看了眼殿上之人的神色,惊惶中带着紧张:“你莫要胡言!本官向来对圣上决裁唯命是从!”
秦忘冬没理他。
倒是皇帝看他几眼,又对秦忘冬道:“依你之见,应当如何是好?”
他略等了等,见皇帝还真是在问他意见,思忖着开口:“依微臣之见,圣上不如拨些库银下来,一方面可安抚受灾之地,另一方面以彰显圣上仁德之心。”
“嗯。”皇帝点头,满口应下。
“如此处置合理,此事你便去办。”
秦忘冬怔了怔,似乎没想到此事竟如此容易。
待他领命,祝正衣立在一旁幽幽开口:“本王想冒昧一问,秦安抚使可有其他观占?”
秦忘冬转念一想便懂了。
“是。微臣察觉今年冬日来得早些,比往常更冷。此异常天象恐怕要维持许久,少则五月,多则一年。”
祝正衣轻轻笑了笑。
还是说得保守些,做人做事,胆子都不够大。
他斜斜看了一眼秦忘冬,这才缓缓道:“既如此,便求圣上及早开库放粮分银,此事不如交由臣弟去做。”
圣上眯着眼睛,在他二人中看来看去。
“除开瑞王与秦安抚使,难道众位无人可自荐么?”
此事吃力不讨好。
若顺利安灾,便是功劳,可功劳左不过是登两阶不重要的位置罢了。可若是办砸了,照着圣上的性子,可不会听讲什么苦劳情面,办坏了就是坏了,稍有不对轻则乌纱帽丢,重则有牢狱之灾啊。
再说,国库不足乃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就算圣上真的开库放银,又有哪个官敢说自己能不贴一分进去?别到时候事儿没办好,老婆本子都贴进去。
如今圣上眼看着身体不如以往强健,虽靠着残暴手段压着瑞王在京不得回封地,但保不齐瑞王是个有血性的,万一哪天真变了天,人人都要留些自保才是。
虽说得罪瑞王还是得罪圣上都不明智,但此时此刻,不言声不冒头,才是上上之策啊。
众人行礼,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人敢说话。
见着众臣这小家子气、毫无担当的样子,皇帝却不免为自己的威严感到骄傲。
看看,这些哪个不是人中龙凤?这种时候还不是被他拿捏的屁都不敢放?
自得之情还不足半盏茶,他又苦恼。
可救灾之事真能托付给瑞王么?当年毕竟强压他交出兵符,且取了他佩剑之权、回封地的请求,这小子真能毫无芥蒂的为他卖命?
见他眯着眼睛半天不说话,贴身公公凑上来,悄声劝:“圣上且安心吧,老奴拙见,瑞王且翻不起风浪来。就说这救灾一事,谁人不晓得其中难处?就说那赈灾银拨下去,层层剥削,有几个子儿够灾民用的?到时灾民见着那么些东西,难保不出乱子。”
皇帝睨他一眼,公公立刻明白了意思,又道:“这俗话说,强龙压不下地头蛇。瑞王在边关封地上是个王,在京城里不还是您手下的狗,全仰仗您呢。若他去了那偏僻受灾地,谁管他什么官儿啊王的?
“去了那,灾民们只管有没有的吃穿,地方小官没得见识,又在当地浸淫多年,自有自己的路子不叫信儿传出来。既然信儿出不来,圣上您就全当不知晓,恶名声叫他担了去就是。总归国库开了,粮也批了不是。”
越听越是个法子。
皇帝满意极了,他略点头,扬声道:“既然无人愿担任此事,瑞王又有此雄心,便依了你。”
祝正衣面色平淡,行礼道谢,并发言道必不叫皇兄为难云云。
朝会即将散去,不知皇帝又想到哪一出,硬是命令道:“此道艰难,恰秦安抚使有大才,新官上任,秦安抚使便随同一并前往救灾吧。”
秦忘冬神游半晌,听到提起自己,大脑还未回过神来,身体已先一步叩谢:“是,谨遵圣意。”
直到长风在他耳边絮叨,他才回过味儿来。
这狗皇帝是不放心自己,又怕瑞王真干出点什么来,叫他俩人互相牵制着呢。
咂摸半天,秦忘冬不免得有些好笑。
你说皇帝心眼儿多吧,他能想到许多点子来膈应人;说他没脑子吧,偏偏又不晓得如今局势如何。
这么个缺心肝的玩意儿,当年瑞王竟然还至于大张旗鼓的救他。也不知道如今的瑞王究竟有没有后悔过。
他往前头王府的马车望去,恰好见着祝正衣掀开帘子。
似有所感,他也往这边遥遥看来。
四目相对,祝正衣示意他上马车。
秦忘冬没看明白,又低下头和长风细细吩咐什么。
再抬眸看去,祝正衣的神色竟带着气。
秦忘冬想,
估计肠子都悔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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