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琰步伐一顿，然后硬着头皮，拖着伤腿挪了过去。
“中校。”虽然不知道说什么，但招呼不能不打。
邢桢轻微地一点头，算是回复。
舰长室门口，支出来几把简易座椅，方便人等候时使用。邢桢坐在右数第二张，吴琰捡了个最靠左的椅子坐下。
整个过程邢桢眼皮都没掀一下，沉默地坐着。
吴琰坐下后，也一直保持目视前方。几分钟后，终于忍不住向旁边瞥了一眼。见邢扒皮军容整齐，表情严肃，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自己和他之间隔着两把椅子，距离不算远，他下意识地深吸了口气，感觉内心平静，心跳如常。
很好，果然回了基地，就恢复正常了。
“黎舰长叫你们进去。”勤务兵小陶从里面打开门。他手里抱着几本文件，准备下楼去，边走还边回头偷看，朝吴琰挤眼睛。
吴琰回赠一枚眼刀，这小崽子，正等着看好戏呢。
进舰长室前，两人不约而同地整理了下军容，一前一后走进大门。
黎大校上任舰长前，一直是飞行联队队长，光战机就飞过几十架，是真正的老牌飞行员。他身材壮硕，秉性刚硬，用食堂大妈们的话来说，黎宏远，那是男人中的男人。现在年近五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还是身材发了福，平添了许多和气，透着一股慈眉善目的味道。
但今天看来，黎舰长似乎又恢复了昔日剑拔弩张的雄风，目光如鹰隼。吴琰一进去，就觉得室内气压有点高。
房间里有椅子，但黎舰长没让他们坐，直接了当地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来吗？本来你们的述职是在三天后，但现在必须提前了。”
吴琰知道下面要准备开训了。
“这次试飞，你们响应指挥部‘干实事下基层’的号召，很好。其他各舰的飞行联队都派了校级军官参加，所以我也很支持。”
“这次试飞失败，客观因素很多，主责不在你们。即便迫降了，试飞数据也是有效的，是进一步研究修正的宝贵资料。”
吴琰心说这听着像是个先扬后抑的节奏，果然下面就听到了那个“但是”。
“但是，试飞结束后，你们在运输机上干的，算是怎么回事？”黎舰长伸出手指，“嗒嗒”点了两下，办公桌上空跳出两个悬浮窗口，“看看吧，这都告到基地联军指挥部了！”
吴琰快速瞄了眼浮在空中的文件，标题好像是“XXX违纪调查通知”。
“小吴，你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黎舰长鹰隼一般的眼睛注视过来，看得吴琰后背直冒汗。
“那天，越明……越中校自我们上船来就不太友好，比较刁难。”吴琰开始叙述在来时路上想好的情节，“那天，我们发生了口角，所以就打了起来……”
“口角？”黎舰长盯着他说，“我看你平时脾气不错，从没见你和人红过脸。这回在外舰船上，他们是来搜救你们的。你有什么气，要揍人船长？”
“我……”吴琰一时语塞，之前顺好的词儿往外挤得不太利索，“……我们一上船，越中校就非要我们折叠穿梭机，安排了很差的房间，还嘲笑我给邢中校送饭……那天我一时没忍住，就动了手。”
“送饭？给邢中校？”黎舰长抓住了关键词，“怎么回事？”
吴琰后悔一时嘴瓢：“那……是因为邢中校眼睛有恙，行动不方便。那天——”
“我来说吧。”
吴琰侧头，然而邢桢看也不看他，一张侧脸神情严肃，声音平稳：“报告舰长，穿梭机迫降时，机尾的平衡器发生小型爆炸。我当时正好在机尾的引擎室，眼睛受到了辐射，出现暂时性的视力减弱。所以回程期间，都是吴上尉协助我生活起居。”
“……你眼睛出现问题？怎么你们到基地时，你发的汇报信息里没有提？” 黎舰长皱眉。
“因为下飞船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是什么大毛病。昨天已经去基地医院看了，说没问题了。这是诊断书。”
黎舰长摆摆手，没接：“这个你留着，明天纪律委员会的人来了，你给他们看，可能有用。”
吴琰听着邢桢这通麻溜的陈述，连诊断书都准备好了，自己和人家一比，简直小儿科！
不过他心里的一个重要疑问终于得到了确认。
来之前，他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虽然对邢扒皮来说很不光彩，但事实确实是越明皓意图不轨，打架的性质应该是正当防卫。但在打架受罚还是牺牲名誉上，他觉得邢桢很可能会选择前者。
果然，现在连眼病的证明都开好了，看来是打算演到底。
“所以越船长因为这个嘲笑你们，你们就打上啦？”黎舰长按了按额角，转向吴琰，“天琴号那边都说是你先冲进去打人，后来他们船的人围上来，你也没停，还把人肋骨打断了一根。小吴，看不出，你还挺能啊。”
吴琰对这点没啥好反驳的，老实听训。
“虽然不是一艘舰上的，但越明皓是中校，是你的上级。你这样当众抗上，影响有多坏，你知道吗？基地一直号召舰队间的交流合作，他们现在指着鼻子骂的可不是你一个人，而是整个洪荒号！”
不用抬头看，吴琰也明白黎舰长话语中的意思。
天琴号这样的运输舰，虽然福利好，但终归是搞后勤的，上不了大台面，对洪荒号这种前锋战舰，既羡慕又嫉妒。战舰飞行员本就容易被人认为自命不凡，既然你们这么高调，那有机会拉踩一下，谁不踩？
本来打架这种事，基地年轻气盛的小伙多了，吵嘴斗殴并不罕见，处理起来，可大可小。可这回他们要是拿舰队的团结和谐说事儿，就有点麻烦了。
“是我一时冲动了。组织批评得对，都是我的疏忽，我愿意接受处罚——”
“你先等等。”
邢桢低声打断他，眸色沉沉看向黎舰长：“舰长，吴琰打架是因为我。天琴号那边可能没有提到，之前是越船长先来找我。我和他是大学同学，本来就有些宿怨，所以我们很快就起了争执。我当时眼睛不好，怕打架吃亏，就用通讯器叫来吴上尉。他当时正在饭堂吃饭，他来了以后，替我上阵。没想到越船长那么不禁打，他们人又多，吴上尉可能一时没控制好力度。”
吴琰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所以，主责在我。”邢桢总结了发言。
黎舰长听完他的陈述，沉默了片刻：“你的事，我一会儿再说。”
他把背往后一靠：“先说吴琰，无论什么原因，这回殴打长官的事没跑，人家人证物证俱在。”
“不管你们谁先出的手，都有责任。”他叹口气，调出了一个文档，“小吴，明天纪律委员会的人会找你和邢中校调查情况。你把这个事件自述填了，到底谁先动的手，该说什么，怎么说，你们自己研究清楚。”
吴琰茫然地看着黎舰长把文件发往他的内网地址，脑子里回旋全是刚才扒皮的话。
扒皮在保我？扒皮竟然在替我顶罪？
“纪律委员会、我、还有天琴号的何舰长，会一起处理这件事。这几天你们先去技术院把穿梭机的资料上交了，他们急着要。然后回宿舍等通知。你腿伤了，需要跑腿的事，叫小陶去跑……吴上尉，发什么呆，听见了没？”黎舰长敲了敲桌边。
“是，是！”吴琰赶紧挺胸立正。
“这回的事情很严重，回去好好检讨反省。平时看着挺稳重的，一上阵就掉链子。”黎舰长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遗憾表情。
“自述文件明早九点前交上来，好好写！”
“是。”
“你先回去吧。小邢留下。”
吴琰应答完，刚转身，听到最后一句又转了过来。
“舰长，刚才邢中校说的不正确，他没叫我去帮他，是我自己去的，我——”
“行了，细节你俩在自述里好好商量吧。”黎舰长挥挥手，他看吴琰一脸担忧，直接说，“你先走吧，我和邢中校还有事谈。”
吴琰虽然有好多情况要辩解，但看到黎舰长毋庸置疑地态度，只好暂时按下，敬礼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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