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桢猛地睁开双眼,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着。一片寂静中,只有自己一声接一声急促的呼吸声。
天花板上漆黑一团,路灯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几块暗淡的光斑,床边的便捷式电子钟上,“5:36AM”的字样泛着蓝光。
这里既不是那个混沌的炎热午后,也不是在哪个密闭的飞船上,而是火星基地军官宿舍的房间。他呼吸平整了一些,才发现身下的床单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他坐起来,镶嵌在墙里的智能光源立刻缓缓地亮起来,这种人性化的设计,却让他感到有些烦躁。他一把关了床边的开关,房间一下重新回到黑暗中。
这种梦,明明已经许多年不做了,这几个月,却变着花地卷土重来。刚才梦里的那些画面还在脑海里翻滚,他将头埋在双膝上,静静地坐在黑暗里,试图让心绪平静下来。
然而胃里却不受控制地一阵翻腾恶心,他冲进盥洗室,撑在洗手池上开始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他伏在水池上好一阵,生理的不适才过去。天际已经泛白,晨光从浴室的磨砂玻璃窗上透进来,在房间落下一层灰白色的银霜。
他冷汗淋漓地缓缓抬起头,看到了手腕内侧的淤青。
他直起身,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神色阴郁。手臂内,脖子上,有更多毛细血管爆裂留下的痕迹。
他手指深深地按在手腕的淤青上,微微的刺疼感传来,他稍微心安。
他努力搜寻着记忆中所有的美好,如同即将溺水的人拼命抓取漂浮的救生绳。
他闭上眼睛,浓密的眼睫微微颤抖,周遭一切逐渐消失,视野越升越高,地平线变成了一条舒缓的弧线,天空过滤了一切杂色,湛蓝,纯净,光辉熠熠。
这时候,他和他的战机好像融化在了这片广阔无垠的天地间,御风长啸、人莫予毒,如同一只在这无限时空中无拘无束飞翔的鸟。
天地广袤,除了飞翔,一直飞翔,再无其他。
“不会失控的。”他看着镜中的人影,默默地说。
此后几周,吴琰发现,他和他领导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了。
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刻意为之,他和刑桢独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便是那少得可怜的独处,扒皮也几乎能一眼不看、一声不吭,全然不当吴琰是一个活物。
而从前那些由两人一起完成的事情,不管是预备隔天的教学,还是核对训练的进程,现在总能凑巧有人在旁边,要么几个实习生,要么老刘老李这些教官。
就连两人上天去复查实习航线,都能赶巧有位机务跟着。
“老傅,怎么样?要是感觉不舒服,我再开稳点。”吴琰侧头对后面说。
“没事!你只管开。嘿,还别说,你这飞机一直是我在维护,今天还是头一次坐它上天哩。” 傅中尉坐在后面的位置上,兴奋地左顾右看。
“老傅你身体真棒,不愧是老机务。很多人第一次上来不是头晕就是呕吐。”吴琰笑着说。
“那是当然咯。我当年要不是眼睛不达标,早考上飞行员了。” 傅中尉毫不客气地笑纳了恭维,“所以邢中校叫我来,我才敢来呀。换别人,可不一定敢坐歼击机。”
果然是邢桢安排的。
吴琰了然地磨牙。通常这种给实习生制定的中长距离的飞行路线,飞行时间来回是4个小时,教官提前一起飞一遍就算核查了。这次不知道邢扒皮用了什么手段把傅机务给劝动了,加入他们的航程。
是嫌两人在天上独处时间太长,无话可说?还是怕又触及到实质性问题?
其实那天更衣室之后,吴琰就为自己说的最后那句话后悔了。可谓关心则乱,但说都说了,也没法收回去。况且之后,扒皮也没给过人道歉赔礼的机会。
本来想着这次4个小时的飞行,没准能有机会把阻塞的问题交流通了,没想到他又整出这么大一电阻隔在中间。
“你们怎么一直飞直线啊?做几个动作嘛,正好让我检查下飞机的空中性能。不用顾忌我,我虽然没专门训练过,但离心机还是坐过的,就你们那几个翻滚,我经得住!”傅中尉当了2个小时的歼击机乘客,竟无聊得差点睡着。
吴琰看了眼前方,邢桢的长机在前面开得四平八稳,N倍音速的歼击机愣是给开成了低速民航。
长机僚机是实时通话的,傅中尉说的话,他当然也听到了,但他就是不回应,也不动作,继续龟速爬着既定航线。
不就是怕把傅中尉弄吐了,下回再叫就不来了么?上次抽风飚飞机飙成那样,今天又慢成了乌龟。而吴琰还得服服贴贴陪着玩,多说两句,就搞冷战……
吴琰皱起眉,把心一横,打算造一回反。
“K063呼叫K061,申请上升半滚倒转。”
“复查航线中,保持直线匀速。”耳机里传来邢扒皮冷冰冰的声音。
“上升半滚倒转是下周给学生的演示动作,今天是个准备的好机会。”吴琰继续请示。
“上升半滚倒转啊?哎呀,我老在下面看你们做,帅极了。做吧,做吧。” 傅中尉及时添火加柴。
“动作没有向指挥塔请示,今天不能做。”邢扒皮否决。
“按照《火星基地军事空管法规》,目前距离指挥塔已经五千公里,下方是火星荒漠,周围没有任何基地设施。按照规定,可以自由练习特技飞行手册上的例行动作。”吴琰引经据典。
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听见长机说:“僚机上有非战机飞行员乘客,不方便做特技动作。”
“非飞行员乘客?说的是我吧。”傅中尉立刻有些不服气:“嘿,虽说我不像你们是正规飞行员吧。但我也在太空军服役这么多年了,我开始摸战斗机的时候,不客气地说,你们还在玩泥巴呢。别说是上升半滚倒转,就是那最难的啥啥U转,我也受得住!”
吴琰见傅中尉拍胸脯,有些半信半疑,但还是顺势点火:“中校,既然傅中尉难得和我们一起飞,就演示一次吧。”
“就是就是,还是吴上尉大方。”傅中尉不住地点头。
那边好几秒没有回话,接着冷冷的声音传来:“上升半滚倒转不行,只能做一个水平滚转。”
吴琰猜邢扒皮难得被自己公开“忤逆”,估计已经气炸了,当着外人的面,又不好表现得太不近人情。最后这个协商结果,虽然直线滚转不够过瘾,也算是他难得的妥协了。
吴琰看见前面的长机不情不愿地开始加速,忍不住想笑,总算万年小媳妇扳回一局。
“老傅,大概1分钟达到既定速度以后,就要开始动作了。你放松。”吴琰一边加速一边说明情况。
“没问题,放心整!”傅中尉爽朗地回答。
半个小时后,吴琰把K063号歼击机稳稳地停在了停泊区,他摘下氧气面罩,扶起惊魂未定的傅中尉,走下飞机。
刚才的双机滚转完成得非常平稳漂亮。但当天地倒置一圈以后,没受过训练的人第一次一般都会受不了。但吴琰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响,他心说傅中尉果然老当益壮,是条汉子。几个G的过载,第一次来,竟完全不怵。
等做完动作,他又问了两句,还是没有回音。然后突然后面“呕”的一声,把他吓了一跳,赶紧匀速飞平,从内后视镜里一看……简直惨不忍睹。
老傅糊了一脸一身的汤汤水水,氧气面罩都没兜住。下了飞机还在发呕,吴琰搀扶着他,也不敢走快。
邢桢早已停泊好飞机,远远地看见两个人影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他不禁眉头微蹙。等走近了,他冷眼剜了一眼造反的“小媳妇”,架起傅中尉一起走向场地车。
老傅晕得睁不开眼,估计年级大了,恢复起来需要点时间。不过吴琰觉得这次以后,傅机务应该再也不敢坐歼击机了。
一路上,吴琰见他这样难受,心情一时有点复杂,为了自己的私心,结果弄成这样,实在是考虑欠周。
他们回到指挥塔,送傅机务去了医务室。每年晕战机的学员不少,医生处理起来也很熟练,只是这么大岁数的晕机患者实数少见。医生好奇,和傅机务一问一答,吴琰和刑桢各自看天。
等安顿好傅中尉,两人从医务室出来,已经暮色四合。
走廊两边的实时信息窗口,还在轮番显示着各种飞行职业病的简介及预防。走廊上除了他们,空无一人,在这片静谧中,两人的脚步声格外明显,有节奏地错落着。
吴琰以为邢扒皮会如平常一样,睥睨着开刷他,例如什么“自己撺掇的好戏,看他以后还怎么给你修飞机”之类的。
然而邢桢什么也没说,自打出了医务室,就没看过他一眼,脚下健步如飞,神色宛如冻土寒冰。
吴琰努力组织语言,琢磨着怎么起头。结果还没走到更衣室,刑桢竟然连飞行服也不换,右拐下楼,直接走了。
吴琰想起上次在更衣室的情景,望着他迅速离去的背影,喉头有些发涩。
抱歉这一章发文时间晚了。
感谢小天使 一颗钉子 的5瓶营养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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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冷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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