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叶清检讨的日子,叶清这种人,能愿意上台就不错了,所以检讨是网上搜来打印的,放在桌洞,只等到时候上去读。
一切都有序进行。
冬天天冷,叶清站在上面,双手插兜,不想把稿子想拿出来。
他懒洋洋地听年级部主任说一些平日里念叨来念叨去的话,眼睫毛长长垂下,不说话的时候,有点像乖乖的小猫。
他也听见有些女生在议论他。
“他眼睛好漂亮啊,像翡翠一样。”
“你胡说八道,他垂着眼睛,你怎么看到他眼睛的?”这话说的很不假,叶清默默赞同。
“哎呀,你懂什么?这叫犹抱琵琶半遮面,雾里看花美三分。”
说话声渐小,或许是冬日太冷,冻住了人群畅聊的意愿。
秦长许淡淡地看着叶清,笑意吟吟,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那些学生不说话了,叶清却思绪游离。没有由来的,他想到了一个人——司琪。
司琪是上辈子叶清除了秦长许以外愿意真心相待的为数不多的一个朋友。早先她家有钱,也和他家住一块地方。只是司琪很少出门,叶清和她深交,是在谢陵等三人上初中住宿的时候。
叶清虽然温和,但却格外疏离,不怎么愿意和人深交。
认识司琪是在网上,一个修仙群。那时候叶清虽小,却也已经能明辨是非,知道修仙什么都是逗人玩,可是耐不住寂寞,就进了修仙群。
然后认识了司琪。
司琪在网上冷冷的,可是说的话却很让人安心。
叶清还记得,有一次,自己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哭了一场,所有憋着的话语都迫切寻求一个出口。
网上那个人沉默地听他的语音条,很久,慢慢回复,哭吧哭吧,我在呢。
之后他们的关系就很好。
在叶清寻找蛛丝马迹发现司琪就是网上这个人之后,便开始有意无意接近,他们玩的很好,很快成了朋友。
叶清从没和司琪提过修仙群和当初那些鸡零狗碎的事,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不必说。
后来,司琪家道中落,又因为她和叶清关系好,被人误认为是情侣,被校园霸凌。
再后来,或许是她不习惯生活落差,坠楼死了。
参加她的追悼会后,叶清才知道,原来司琪经历过那么多苦难。可她从没说过。
司琪给他留了一封信,他从来不敢看。
这辈子一定要改变这一切。不要和秦长许在一起了,不要再对他有好脸色,不要让司琪再经受苦难了。
如果说他和秦长许之间阻隔着血海深仇,那么连接他和司琪的就是司琪在叶清暗无天日日光中施撒的那些善意。
叶清的思绪戛然而止,恰好老师也已经结束了冗长的发言,叶清上去检讨。
他从兜里摸索,掏出了皱皱巴巴的检讨。懒洋洋地展开,看清纸上文字,他一挑眉。
然后抬眼,在人群中看了一阵子。
叶清和一双漆黑的眼对视。
那双眼的主人难得没有用头发遮住眼,而是那皮筋很随意地扎了起来。
秦长许眉眼清亮,眼含笑意:“回礼。”
*
升旗仪式很快结束。叶清把稿子揉皱,随手漂亮又精准地丢进垃圾桶。
他散漫信步,步伐不快,和身后的人隔着一段合适的距离。
他们都以稳定的速度前行,不疾不徐,和热烘烘的人潮很不同。
待到人潮褪去,叶清才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漂亮少年,不知怎么,感觉眼前的秦长许就在和梦里的他身影重合。
一阵眩晕,叶清嘴唇张张合合,但最后什么话都卡在嗓子。他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紧盯着秦长许,一句话不说。秦长许本来是报复他,过来奚落一番,看到叶清这样子,迟钝地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扑通”一声。
重物落地。
秦长许瞳孔骤缩。
叶清重重栽倒在地。
*
叶清感觉很不舒服。就好像有个人在抢他的身体,或者像两个灵魂挤在一个身体里。记忆乱七八糟,像疯长的野草,抢了生长植物的营养。
叶清感觉自己在看电影,却又不像。因为他就是电影里的主角。
他看着自己对秦长许哭,好像这辈子的眼泪流尽,好像将要失去这辈子的眼泪这样哭:“秦长许,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对你不好吗?”
“我对你不好吗??”
“我对你不好吗???”
每说一句,他就加了力道,用尽全部力气吼了出来。
叶清冷眼旁观,他其实在努力压制那个疯狂的自己,不想让他那么吵闹,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压制不了那个“叶清”。
秦长许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他双手交叠,放在跷二郎腿的那个膝盖上。此时的他剪了头发,性格没有以前死气沉沉,却也不爱讲话。
等叶清发完疯,他才懒懒投眼看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眼,让叶清想到刚刚秦长许的视线。
有种感觉在心底蔓延:这不是秦长许。
眼前的、电影里的秦长许,不是秦长许。
眼前的“秦长许”很淡漠:“对,我承认。都是我做的。”
说完,他又笑了一下。这一笑很诡异,奇妙的诡异,不同于秦长许的笑。“秦长许”说,你去死吧。
当然,也就是这一笑,让叶清彻底确定这不是秦长许。那么就放心了。他猛地暴起,夺取身体的掌控权,左手夺过椅子就像“秦长许”头上劈来。
“秦长许”还在笑,鲜血流满整张脸。
体内另一个疯狂地争夺身体的所有权,叶清不胜其烦,甩了椅子拽“秦长许”的前襟,他在一个人一声又一声的哀求中,一拳一拳砸向“秦长许”的右脸。
还是笑,还是有那道哀求。
“你、才、该、去、死!”
叶清揪着“秦长许”的头,撞向雪白的墙壁。
哀求像被撞下来的粉尘,一遍又一遍重复。
——“我叫你别和他在一起了。别在一起了,我求求你,好吗?好吗?!!”
——“你明知我的婚姻为什么会这样。你还要和他在一起。你还要和他在一起!!!”
——“你想杀了我就直说!”
——“杀了我……”
——“杀了我……”
叶清不堪其扰,捂住脑袋蹲在地上,几乎要发狂。
这到底是哪里。
我到底是谁。
我到底要干什么。
*
“你终于醒了。”沈长云关切地看着叶清,“你怎么了?突然晕倒,睡着了还杀杀死死地念个没完没了?”
叶清的睫毛颤了颤。
又是噩梦缠身。
噩梦破碎,醒来自然是人最脆弱的时候,而他这幅样子偏偏被沈长云看见。沈长云知道,忘记就算了,还偏偏要说,一遍又一遍刺激他的大脑。
叶清疲惫地找了个借口:“我没事。”
沈长云看着他:“好的。”
他这回复,实在太过人机。叶清笑了一下,暂时把心中疑念压下去。他客气道:“谢谢你送我来。加个微信,转钱给你。”
他们学校的老师看病不收费,但挂水开药要钱。床头柜上放了一些药,新的,一看就是新开的,所以叶清才这么说。
不过沈长云摆摆手:“别谢我了,要谢就谢秦长许吧。”
或许是梦的原因,叶清对这个名字格外在意。他不动声色地压下满腔问题,抛出个浅浅的笑意,很温和,很周到:“秦长许?他怎么了?”
“当时你晕倒的时候只有秦长许在,你忘了吗?是秦长许把你送来的。你一觉不醒,时间太久,他就帮你向班主任请假了。我是班长,听老师的过来看看你。”
“那他人呢?”叶清静静地问。他思绪很乱,但就是想见秦长许。很想很想。
也就是这闲话的功夫。秦长许拎着一袋子的东西,推门而入。
沈长云先说话了。他笑:“你来的时间好巧啊,叶清刚刚还和我问你呢。”
叶清看着沈长云,妄图找一找或者发现正常人和秦长许的相处模式。他就是台机器,悄悄躲在角落模仿正常人说话的方式。
秦长许把东西放在床头柜,那股香味裹挟叶清,无可躲避地往他身上钻。闻言,他挑眉:“是么?”
叶清没说话。
秦长许拿出筷子,食物的气味飘了过来,并不好闻,也可能是因为叶清没胃口又挑嘴。
叶清沉默地接过筷子。他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秦长许,这太奇怪了,他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仔细想清楚一些事情,现在不可以。
不知道怎么面对秦长许。是因为那段记忆就是他上辈子的真实记忆,而奇怪的是,刚刚晕倒时,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觉去看,自己竟然会否认那些是假的。
不知道怎么接受别人的善意。从小面对的心机沉沉,如果现在秦长许骂他、讥讽他,把饭泼在他身上,嘲笑说检讨书就是我故意换成黄色小说的,你今天在上面丑态百出你在我面前狼狈不堪我可太高兴了!
但都没有。
秦长许,上辈子害他家破人亡的人、这辈子被他打的走不了路的人、刚刚报复了他的人,默默地端着饭,好像感受不到烫,端了会,才笑。这种笑意,很明晰,不是嘲讽,更像是一种怜惜。
秦长许声线平静,开口:“吃饭,然后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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