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和他分手，可能是楚鸣煜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分开后，知晓二人关系的朋友都认为是他薄情寡义，始乱终弃。
楚鸣煜自认没少受到内心深处的拷问。他会在午夜梦到一袭白衣的萧沅，看到他整个人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被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连头发丝都闪着光。继而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然而当他不断下沉，坠入更深的梦境时，却总能看到他朝思暮想的萧沅突然变了脸色。那张因痛苦而扭曲起的脸显得无比狰狞，眼神中不见一丝爱恋，徒留恨意。
“我恨你。”
如噩梦一般萦绕在他心头，甚至在若干年后，都抹不去心中的阴影。
*
楚鸣煜还记得初见之时，少年背着白色书包站在校门口跟人有说有笑，腰身挺拔，两条腿笔直细长。
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
说不自卑是不太可能的，谁让他自己是“小三”的儿子。
在哪儿都不受待见，这才不得已转来了这个学校。
岂料后来才发现，那人居然和他同班。
而楚鸣煜也在开学第一天认识了班级中这位成绩优异又人缘好的同学——萧沅。
*
萧沅无疑很接地气。
楚鸣煜有个转笔的习惯，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没有改过——也许是因为他喜欢发呆，又也许是因为他可以以此作为自我安慰，尽量不去听闻那些不绝于耳的闲言碎语。
但转得太快时总会把笔甩出去。
楚鸣煜皱起眉。他俯下身子打算去捡笔，突然发现那支笔滚到了后桌的脚下。
面无表情打算继续去捡笔时，却看到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覆上那支笔。怔愣时后背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抬头后却发现萧沅笑容温和，手心里躺着那支笔。“同学，你的笔。”
也许是因为萧沅是第一个向他表示善意的同学，楚鸣煜莫名觉得萧沅的笑容，好像划破天际的流星。
那么亮，那么……
触手可及。
*
其实二人的交集并不多，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楚鸣煜——年少时不怎么友好的经历令他不愿向世界敞开心扉，更多都是独来独往。
直到那个夏日。
仅仅只是一把伞，就让他失了心神。
朦胧的月色笼着这座小城，路灯光昏暗却不刺眼。细密的雨敲打着路面，在积了水的坑上泛起一阵涟漪。
楚鸣煜蹲在马路边。他突然觉得活着好累，十几年来头一次有点恨自己的出身。如果他不是私生子……如果他不是那个人的私生子，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么多。
他抬起头，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的黑夜，不禁感慨万千。他手里夹着一支烟，本想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岂料视线突然一暗。
手执伞柄的少年蹲下身子，顺手将伞倾斜至楚鸣煜。他身上泛着薰衣草的香气，温和却不刺鼻。
“你怎么蹲在这？”
＊
而他也有幸能看到萧沅最落魄的时候。
原来那样风光无限的一个人，也能有压在心里十几年的大山。
“我以前有个很好的哥们，不过他目前已经不在了。”萧沅叙事的时候总是神情淡然，好似他根本不在乎。但当楚鸣煜看到他指间的烟头时，突然有些怔愣。
“我到现在还是很后悔。我总是在想，如果我没那么幼稚，如果我没因为一时兴起非要拉着他去河边玩，是不是就不会害死他。”萧沅很罕见地有了些情绪起伏。楚鸣煜看到他那只夹着烟的手在发抖。
“我害死了他，我父母却只用八十万打发了他的家人。很可笑吧，这种事不该是一命换一命吗？”萧沅鲜少对别人提起这些事。只是这些东西在他心上压了太久，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像在拥挤人群里寻不到亲人的小孩子一样，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突破口。
楚鸣煜没有回答他。
这种事只能由萧沅自己想明白。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言语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适得其反。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海风的轻抚下轻轻抬起手，似是要将人搂进怀中。但也许是知晓这段关系始终不为世人所接受，所以在隐忍克制之下，他也只是揉了揉那人的脑袋。
*
自那之后交集便越来越多。
楚鸣煜也发现萧沅是个心思很细腻的人。大大小小方方面面的细节他都能注意到，而楚鸣煜则不怎么注意这些，以至于高三毕业上台演讲时都没注意到歪了的校服衣领。
萧沅眼尖，立马拉着楚鸣煜，将人拽到他身边。
楚鸣煜吊儿郎当地站在那，猛地被人拉过来难免有些重心不稳。回过神时视线早已落到萧沅低垂的眸上。
他的睫毛很长。楚鸣煜想。
鬼使神差间视线下移，落到人唇角的痣上。
＊
是在大二跟人表了白。
楚鸣煜在彻底想清该如何处理对萧沅的感情后，几乎是琢磨了一周的花式告白法。
喜欢就要去追，其他的玩意儿都去他妈的。
不过他最后还是用了最简单质朴的方法——一束花，一封情书，一句告白。
萧沅被人约到学校的情侣圣地时还有些懵逼。他看到蜡烛被人摆放成一圈心形，火苗随风舞动。不知所措之下只得攥紧衣袖。
然而在收到楚鸣煜的玫瑰花和情书时他堪称瞳孔地震。
周围起哄的同学开始笑。
楚鸣煜也是第一次跟人告白。他平日里话不多，鲜少时候才会有那么几丝神采飞扬。然而此时竟难得有了丝羞涩。“萧沅，我喜欢你，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萧沅：“……？”
周围同学：“……”所以你搞那么大阵仗……就这？？？
＊
萧沅自然没答应他。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拒绝楚鸣煜，而是给了对方一个要求——必须先搞好事业。
楚鸣煜当时还有点惊讶。他原以为像萧沅这样锦衣玉食惯了的少爷可能不太能共情他那份想要急切站稳脚跟的心，谁料萧沅不仅在意到了，甚至和他一样重视。
看着萧沅那双自父母身亡后便常年含着苦涩的眼，楚鸣煜突然有些如鲠在喉。
心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很轻，轻到让人无能为力。
又很重，重到能让他难受好久。
*
创业初期确实很难。
楚鸣煜每天都要忙着跑各种关系，应付各种酒局。萧沅也不闲着，没少跟父母的合作伙伴走动。
每当楚鸣煜醉醺醺地被助理架回来时，助理老唐看着眼下一圈青黑的萧沅总忍不住感慨，说楚鸣煜运气好——毕竟仔细一想也知道是萧沅坐在哪里打瞌睡，一听到门铃声就立马惊醒跑过来开门。
萧沅急忙把人接过来后还不忘同老唐道声谢，并邀请对方小坐一会。
老唐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婉言拒绝。
萧沅将人送走后把楚鸣煜扶到床上，再急急忙忙接着去厨房做醒酒汤。
其实就算楚鸣煜喝高了，也到底还残存有一些意识。可能是因为身上的担子压了太多吧，又或许是因为累了太久了。他突然觉得，能有那么一个人陪在他身边，是如此美好。
所以他在萧沅端来的醒酒汤和萧沅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只是轻轻环住萧沅的腰，将头靠在对方的肩窝上，都足以让他心安好久。
曾经也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暗暗发誓，他这辈子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唯独不能对不起萧沅。
只是年少时冲动之下的承诺始终抵不过位居高位后所受到的异样目光。
*
楚鸣煜在某一天接到了一个电话。
号码很陌生，但对方可以称得上是楚鸣煜这辈子最恨的人——跟他有着血缘关系，却从未尽到过一天责任的父亲。
找他的原因很简单。
那老头的儿子出车祸死了。
看着偌大的家业后继无人，局势又太过动荡，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流落多年的私生子。
楚鸣煜努力压着心头泛上的恨，但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咬牙切齿。“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继承家业……？”
他本以为这老头是人到暮年良心发现，想要好好补偿母亲。
“如果你不想，我自然不会强求。”对方对此并无所谓。“我当然可以把集团交给其他人，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应该庆幸我能想起你。”
楚鸣煜很想问问他，问他为什么能这么狠心。不过他到底还是没有问出来，妥协般地勾起一个极其残忍的笑。
“好啊。”
他要让这个老头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打拼了半辈子的事业毁在别人手上。
他要让这个老头尝到跟母亲一样的痛。
*
然而当他回到家时，却看到母亲正坐在藤椅上一摇一摇的。
尽管他的母亲已不再年轻，但还是不难从她眉宇间看出过去的美。从被抛弃的那一刻到现在，她已经苦了太久。苦到眸里毫无波澜，像蒙了一层薄雾，看世界都仿佛看不真切。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
楚鸣煜看到母亲的目光越过窗外的高山，望向黑压压的天空。
*
服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楚鸣煜为此努力了十多年。
CEO这个位置有不少人盯着，看到楚鸣煜上任难免有人不服。只不过手腕硬才是道理。所以纵使那些人再怎么不服他，也抓不到他的小辫子——楚鸣煜无疑很有经商头脑，一连谈下好几个项目。
对此楚粤天只是淡然处之，让人摸不透想法。
*
和萧沅在一起的每一刻都像是在沐浴和煦的阳光。
甚至连楚鸣煜自以为的天底下最温柔的母亲，跟萧沅比起来都略显逊色。他实在很难想象世上怎么会有一个这么温柔的人，温柔到令他舍不得放手，也舍不得出言语伤害。
下一章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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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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