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蚀骨的寒意自粗糙石板缝隙渗出,腐朽的霉味与血腥味在死牢的空气中混杂弥漫,鼠虫窸窣流窜。
温初蜷坐于墙角草席,眼眸轻阖。她长睫纤密,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上投下浅淡阴影。
远处,狱卒窃语声断断续续传来。
“嗳,那便是温家孤女?”
“正是。温家通敌,满门赐死,独留她在此苟延残喘。”
“世代忠良,何至如此?”
“天威难测啊……”
“敌军连破三关,我军伤亡惨重。温家世代精通战略,代代高居指挥使之位,纵使未通敌,亦难辞其咎!”
言罢,唾地有声。
“说来,温家功绩盖身,护我大恒数百年,不知皇上是否会留这温家孤女一命。”
“痴心妄想!若不是此女恰好外出求医,又加之孙阁老冒死谏言,她怎有命活到今日?皇上将她暂发死牢,已是全了赵阁老颜面,赐死是迟早的事。”
“唉,言之在理,只可叹煊赫百年的世家,竟落得如此下场”
有人唾骂,有人唏嘘,亦有零星几个对温家通敌叛国之事存疑。
温初静静听着,神色枯寂,唯胸腔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提醒着她,自己尚存人世。
活着才能记得三日前那场痛彻骨髓、令她一世刻骨铭心的画面。
“温氏一族,私通敌国,罪证确凿,九族同诛,赐鸩酒。嫡女温初,暂押死牢,候旨发落!”
随着宦官高声宣判终止,温家一众亲眷瘫跪哀嚎。温初被缚一旁,眼睁睁看着亲人被逐个灌下毒酒,从挣扎狰狞,渐成冰冷尸身,最后一动不动。
无数窒息画面在脑中翻腾,终被她用意志力强制压下,涌上心尖的悲痛终化为眼底一片死寂。
怀璧其罪。
温氏子弟自幼苦修,以保家卫国为己任,嫡系一脉更是代代担任大恒军队指挥使,于北寒之地驻守,其丹心日月可鉴。
温家护大恒百年太平盛世,素来享有美名,受百姓敬仰。
百姓常言,有温家在一日,大恒百姓便可安枕无忧。
只是,亲人未死于敌军乱刀之下,反倒祭于所护国土之上。
世代忠良,竟只落得个全尸之果。
何其讽刺。
全族就此倾覆,过往荣誉与清名霎那间烟消云散。
温家一脉,终断于此。
然而北狄虎视眈眈,大恒将来命运实在难测。
黑夜沉寂,狱卒声渐远。
牢门烛火摇曳下,温初脸色苍白却难掩昳丽,她长睫微卷,眸若寒潭,羊脂白玉般细腻白皙的皮肤与苍白的唇色衬得她脆弱不已。
温初之母怀她时仍在前线指挥,劳神过度以致早产,故而她先天不足,体弱多病。
家遭巨变,她已在这阴寒死牢熬了三日,唇间偶尔溢出的咳嗽昭示着身体即将濒临极限。
往日的锦绣华服早已褪去,身上粗糙宽大的白色囚衣将她的身姿衬得更显纤薄,却不减清雅之姿。
牢门铁链声响,狱卒开门将温初押至刑房。
瘦高狱卒指向前方:“绑她上木桩,鞭刑伺候。”
矮胖狱卒踌躇道:“哥,她这般孱弱,听闻温家姑娘素有旧疾,万一……”
瘦高个一记爆栗敲去:“你瞎操什么淡心!上头让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挨板子不成?”
“不是,我只是……”
话未说完,便被瘦高个打断:“你去去去,一边去,我来。”
矮胖子不防,被推得跌坐在地。
瘦高狱卒端详着被缚于木桩上的苍白女子:“美则美矣,但谁让你家通敌叛国呢?”
温初原本垂着眸,闻言忽地抬眼睨他,那目光冰寒刺骨。
她虽未言语,细白的指节却死死攥紧,指甲用力扣着掌心,直至刺破。
瘦高个被她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旋即恼羞成怒:“看什么看!我说错了?不过一个将死之人,还装什么清高!”
言罢,沾了盐水的刺藤鞭破空而来,刺骨疼痛瞬间席卷全身。
囚衣破裂,肌肤绽开道道血痕,额间汗珠滚落,她咬紧牙关,不肯出声,只偶尔溢出低微痛吟。
三鞭过后,温初昏死过去。
鬓发尽湿,呼吸微弱艰难,双颊泛起异样红晕。
鞭声还未止。
直至第六鞭时,矮胖子实在看不下去,上前拦住挥鞭之手:“哥,够了罢?那位大人只让教训,没叫现在打死啊。”
瘦高个推他一把:“多嘴!我能不知?一边去,别碍事。”
眼底闪过一丝恶意。
鞭子再次扬起,如毒蛇游空,直扑温初面容。
千钧一发之际,鞭尖在鞭到温初脸颊之前,瘦高个瞬间被人踹飞。
一股冷冽肃杀之气强势地骤然侵入,牢中污浊顷刻间被驱散,却带来更令人窒息的威压。
“尔等蝼蚁,也配动她。”
来人声线低沉冷肃,身姿挺拔如松,着一身玄色蟒纹锦袍,外罩墨色狐皮大氅。
男人眉眼锐利,鼻梁高挺,薄唇紧抿,面容俊美却冷若冰霜,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浸满冷意。
此刻正居高临下俯视狱卒。
狱卒待看清来人面容之时,骇得魂飞魄散,身体不由跟着发僵。
大恒境内,谁人不识得这位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杀神。
矮胖子吓得语无伦次:“镇北王爷,您、您怎么……”
男人将目光投向木桩,被缚其上的女子似是奄奄一息。
他越过两个狱卒向外冷声道:“动手。”
令下,刑房外立时出现四位持剑黑衣人,向镇北王恭敬行礼,随后一记手刀击晕狱卒,将人拖走。
镇北王萧玦解开束缚女子的绳索,焦急神色中掺杂一丝复杂。
温初只觉落入一个染着乌木沉香的怀抱,她一身伤却未感疼痛,足见抱她之人力道使得极轻。
她隐约听见一声叹息,随后男声低语几句,便陷入一片昏沉。
意识逐渐消散间,唯记得那声音透着罕见温柔。
镇北王府,灯火通明。
主屋内,婢女穿梭不息,清水进,红水出。
镇北王立于床榻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昏迷的女子,唯在婢女为其更衣上药时,才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耐心渐失,他终于向医师质疑:“你到底行不行?”
医师闻言双目睁圆:
“!!!”
“胡言乱语!”
“谁不行?我?我怎会不行!”
“我行!非常行!”
镇北王目露怀疑,最终不语,在房中踱步不休。
婢女上药完毕,为温初整理好里衣。医师萧琮恰此时煎好药端来,见男人仍在踱步,叹道:“皇兄,我的好皇兄,别转了,头都被你转晕了!”
这一个时辰里,他这冷面皇兄已问了五十余遍他行不行!
萧琮每次将欲发作的火气,都在触及萧玦眼中那股冷意和无知觉流露出的杀气时偃旗息鼓,他只能强忍,待将床上这位祖宗诊治妥当才敢开口。
镇北王不答反问:“她怎还未醒?”
萧琮翻白眼:“......我懂的是医术,不是法术。”
男人脸色忽沉。
萧琮立即举手认怂:“伤口已处理妥当,但她体质太弱,高热未退。先喂药,退了热很快便会醒。”
镇北王闻言猛地夺过药碗,速度快得令萧琮只觉一阵风吹过。
能让敌军闻风丧胆的镇北王如此失态,这女子实乃大恒第一人。
萧琮懒得理会这情窦初开的昏头王爷,复盘大恒被破三关、温家被搜出叛国书信等事。
他兀自踱步自语:“温家乃大恒命脉,温家破,大恒便如悬危崖,岌岌可危。”
“说来,温家的存在,不仅对敌国来讲是难以逾越之屏障,在大恒更是难以撼动的世家,难免遭小人妒恨。”
“只是敢对根基深厚的温家下手,且不惧大恒倾覆……”
“外邦之手难以伸进我大恒朝堂,更难渗入温家,寻常官员不便各处走动。”
“如此看来,这内奸不仅与敌国勾结,还是位身份不一般的主。”
“温家全族尽灭不够,连唯一血脉都要斩草除根,令大恒再无指挥使助阵,届时,敌军冲破关隘指日可待,大恒不成自败。歹毒至极。”
只是北狄尤未想到,大恒还有萧玦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王爷能为大恒取得一线生机。
他说了许久,未得回应,转头看向镇北王。
后者哪管他所说所言,只全心给倚在怀中的温家孤女喂药。
动作轻柔又小心翼翼,目光凝在她被药汁润泽的唇上。
那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
萧琮:“......”堂堂镇北王爷,能否矜持些?
不甚矜持的王爷终于施恩般地回他一句:“你倒未认定温家叛国。”
萧琮白眼又翻:“皇兄!我像蠢材吗!”
“且不说温家世代忠良,皆是刚正不阿之辈,单论蒙受皇恩,深得百姓爱戴,便毫无叛国动机。大恒覆灭于温家有何好处?”
对方投来赞许目光。
萧琮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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