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女子双睫抖动,缓缓睁开双眼。
入目木顶纱帐,不再是斑驳的墙顶和杂硬的枯草,身下触感柔软,暖烘烘的。
此处是……?
没来得及细思,一道惊喜的男声传来。
“你醒了!”
“?”
温初看清眼前人,蓦地怔住:“镇……镇北王?”
“是我。”男子俯身,唇角微微扬起弧度。
她高热才退,嗓音有些微哑:“我不是——”
说着,昏迷前的模糊记忆骤然涌现。
“是你救我出死牢?”
“是。”萧玦问:“你……可记得……”
“记得。”
萧玦眼中迸发出期待的光芒。
温初:“镇北王,萧玦。”
光芒瞬间熄灭。
萧玦迅速整理情绪:“身体感觉如何?”
“已无大碍,多谢王爷相救。”
温初总觉得眼前男子有一种熟悉之感,可明明她与对方只在宫宴见过寥寥数面而已。
然而她此刻无暇深究。
家仇尤未报。
她欲起身,却无力气。
萧玦似知她所想,扶她坐起。
温初:“救命之恩,本当以死相报。可温初心有执念,请王爷允我先行离去了却心愿。”
萧玦蹙眉:“你想走?”
“是。”温初垂眸。
“如今你乃罪臣之女,独出王府,必处处受制。届时人为刀俎,你为鱼肉。”萧玦所言如同一把利剑扎进她的皮肉。
良久,男人再度开口,为她指一条明路:“不如,跟随本王。”
“跟随?”
“随我北上,担任镇北军队指挥使,抵御北狄。”萧玦目光灼灼,“温家之事,我会暗中调查。”
他凝视着她,眼中酝酿着复杂的情绪。温初,你想要的一切,我必为你达成。
温初心中犹疑。
条件于她极为有利,但温家与镇北王非亲非故,也无甚交情,对方因何为她谋划至此?
仅为报效大恒么?
大恒……
是了。
她全家皆死于世代效忠的大恒君王之手。
思及此,温初极轻一笑,唇角弧度讥讽苍凉:“王爷,温家因通敌获罪。如今您欲任一介罪臣之女为指挥使,岂不可笑?”
“且不论大恒皇帝是何态度,单说您麾下近百万条将士性命,当真放心交于我?”
“我知人善用,你人尽其才,有何可笑?”萧玦面色不变,“至于皇上那边,我自有应对之策。”
萧玦游刃有余地回应她每一句话。
“至于放心与否……”他尾音拖长,缓道,“自救你出死牢那刻,便无此顾虑。温家世代忠良,绝非叛国之辈。”
温初眼中闪过一丝波动,转瞬即逝。
二人一时无话,空气一片沉寂。
良久,萧玦再度开口,话锋陡转:“三日前,淮州城,屠风部三千将士全军覆没于落峡谷,赵蒙老将军被俘,至今生死未卜。”
“昨日,北狄半路劫我粮草。”
“而今,淮州存粮仅够七日。”
温初微垂的双睫猛地一颤。
萧玦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不必如此戒备我。温家世代忠良,为大恒殚精竭虑,无人不敬,本王亦是。”
“温初,你有选择之权。若执意离去,本王绝不阻拦,甚至为你打点周全。”
“以大恒现状,纵朝廷补给粮草,最快也要十日才到,淮州的将士等不到。挨饿、受冻、无指挥使坐镇,军心涣散下,一月内必然城破。届时大恒哀鸿遍野,朝臣难以苟活,若你仇人在其中,定难逃一死。”
“但,”萧玦落座,“你可曾想过,诬陷你家叛国之人,极有可能并非单纯针对温家,而是真正的卖国贼?届时,毫无凭仗的罪臣之女温初,又该如何?”
温初猛然抬头。
萧玦目光如炬,似要将她看穿:“温初,随我走。”
“用你的阵法和谋略,与我一同救回赵蒙将军,守住淮州,收复失地。本王以性命保证,必还温家清白。”
温初闭目。
赵蒙将军是她父亲至交好友,自幼待她如亲女无二。她父亲性情刚直,常开罪于人,多年来多亏赵蒙老将军暗中回护。
而今赵伯伯被俘,生死不明……
许久,干白的唇瓣微动,温初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跟你走。”
七日后,大恒北境,淮州城内。
镜前女子面色苍白却难掩仙姿,一身月白锦缎裙外披雪色貂裘,那双沉静的眸子透着霜凉。
温初整理妥当,房门轻响。
一名玄甲亲卫立于门外,神色冷硬:“姑娘,王爷请姑娘至议事阁一见。”
议事阁炭火充足,温暖如春,与冰天雪地的房外判若两季。
萧玦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温和的日光也未能将他冷硬的脸部线条柔化半分。
温初微怔,总觉得镇北王似有两幅面孔。
一面是凶名在外的冷面杀神,而令一面则是……
男子温和语气与轻柔喂药画面忽现脑海,温初暗叹,镇北王不似外界传言那般冷酷。
萧玦瞧见呆立门口的温初,意外地迎过去:“发什么呆?外头天寒,怎不进来?”
后者回神,移步近前,微微颔首欠身:“王爷。”
“与我无需多礼。”
“过来看。”萧玦直指舆图,“北狄屯兵于此,明日必攻西门。可有佳策?”
温初的目光随之而去。
刹那间,她周身气质骤变,眸子锐利而专注,迸出敏锐洞察的星芒。
死牢中的枯寂囚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利剑,出鞘便光华夺目。
她纤指轻点舆图,划过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几经逡巡,终在一处轻点两下。
“城外三十里,白雁谷,山道蜿蜒,唯有一条通路。”
萧玦目光一凝:“继续。”
“派轻骑诱敌深入,两山进口处暗设绊马索。”温初指尖落于右侧山口。
再指向路中段位置:“中段布置弓弩手与滚石,再由先锋部队反向包抄。”
“如此,敌军进退皆遭消耗,我军几无折损,可谓瓮中捉鳖。”
她语速平稳,条理清晰,三言两语间便已布下天罗地网,以最小代价谋最大战果,智谋之绝,令人叹服。
然而女子神色平淡,语气无波,仿佛只是陈述寻常之事。
议事阁内落针可闻。
门外两位亲卫偏头相视,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
萧玦凝视舆图良久,又看向她,眸光微动:“确是妙计。”
“区区小计,王爷过奖了。”
萧玦深深看她一眼,未予置评。
只召守在门外的亲卫,令道:“照办。拨三百工兵,连夜布置,不得有误。”
“是!”两位亲卫恭敬应声,领命疾去。
萧玦了却一桩心事,却另有忧虑:“城中粮草今日便已用尽,将士们只能空着肚子打仗,朝廷补给至少三日才到,即便此役胜了,恐怕也难解危机。”
温初瞥他一眼,淡淡道:“粮草,明日便到。”
萧玦对温初信誓旦旦的语气并未质疑询问,只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嗯。”
室内静下,数盆炭火噼啪作响。
“你……”萧玦难得出言犹豫,“连日奔波,身上伤势……如何?”
温初微怔。
这几日虽连夜赶路,但途径驿站茶馆皆会歇息。镇北王为她备的马车宽敞舒适,内铺厚软褥毯,连她手中的暖炉都从未凉过。
堂堂统领百万大军的镇北王爷,竟体贴入微照料她一路。
“无碍,王爷不必挂心。”声清泠泠如玉。
萧玦一噎,旋即垂眸。
此言不实。
温初本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一朝痛失亲人,又经牢狱之灾挨受鞭刑,身子至今仍未恢复。
纵使近日将养得宜,但根基已损,岂会无碍?
果不其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忽然打破寂静。
纤薄身子随着重咳颤抖,双颊泛出红晕,眼眶沁出泪花。
萧玦见状急步上前,伸手轻抚她后心,语气是从未有过的焦灼:“怎咳得这样厉害?”
又立时朝外吼:“来人!将萧琮喊来!”
“是王爷,小的这就去!”
门外仆从大惊失色,随侍自家王爷十余年,何曾见过对方此等慌乱模样?他不敢耽搁,疾步如飞请人去了。
温初咳得力竭。
萧玦发觉怀中人身子又隐隐发烫,顿时如临大敌,拽过一旁大氅将人裹住打横抱起,急忙往主屋奔去。
温初已然昏睡过去。
萧琮把脉时眉头紧锁,萧玦在一旁心急如焚。
就在他忍不住要开口时,萧琮收手叹了口气:“皇兄,这小姑娘着实不易。”
“何意?”
“娘胎里带的不足之症。平日精心调养也就罢了,温家突遭横祸令她心神俱伤,加之死牢走一遭,如今身体亏虚过度。你需得仔细看顾,稍受风寒便易发热。”
萧玦心如刀绞。
“但也无需担忧,有我在,阎王也夺不走她性命。”
萧玦闻言微微松了口气,向萧琮投去感激一眼。
后者被他投来的柔和目光看得发毛,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未见萧玦对谁如此和颜悦色。
实在吓人。
萧琮煎好药便离去。
屋内只余一昏一醒两人。
天色渐晚,烛火接连燃起,摇曳的烛影投射在女子精致的脸上。
萧琮仔细给人喂过药后,望着昏睡的人愣愣出神。
未料离京半月,温家竟遭此大劫。
北境驻将全军覆没,他被派至淮州城堪堪稳住局势,便听闻温家满门赐死这一噩耗,他当时只觉整个心都沉入海底。
亏得孙阁老保全温初数日,他方能及时赶回,偷梁换柱救出温初。
得知温初幸存那刻,他红了眼眶,唯恐是梦一场。
那匹载他千里奔途的汗血宝马似知主人心急,一路追风逐月,不敢懒怠,直到行至王府门前,才像是感知任务完成似的,力竭地倒地喘息。
三日三夜策马疾驰,终是赶上了。
如今,顶替温初的死囚已处决,暂时无人察觉异常,一切尘埃落定。
萧玦凝视那张苍白的容颜,一抹温柔自眼底蔓延开。
温初,温家没了,我会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你不记得我无妨,我只要你安康,要你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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