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官道。
“嬷嬷。”
马车外,缩着手浅浅打盹的老人立刻醒转,她揉了一把眼睛,朝车内应声:“欸,奴婢在。”
车内的人闷闷咳了两声:“药。”
嬷嬷佝偻着起身,小心翼翼掀开帘子侧身挤进厢内,用身体挡着风不让灌进来,再回过身把帘子细细压好。
马车内,身形瘦削的人被绒毯裹得严严实实,靠在软几上,低垂着眼,神色恹恹。
他听着车内响起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停了一会后,熟悉的药味靠近,他配合嬷嬷扶着坐起来,就着温茶吃下药丸。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唇边擦拭茶水的触感没停,嬷嬷若无其事道:“总归还早,公子再睡一会吧。”
车窗外日光大盛,即使被布封的严严实实,透进来的光也让车内事物一目了然。
“我刚刚没听到火石的声音,”公子闭上眼睛,静了一会“我又看不见了。”
嬷嬷低声道:“雍国苦寒,人又野蛮,公子是忧思成疾,还有几天的路程,等回了京,皇上定会为公子找最好的太医,公子也不必再殚精竭虑了。”
公子嗤笑,又像是被呛到了咳了数声,本来就没几分血色的唇更加苍白,他侧过头避开嬷嬷的手,静静倚着车厢不再开口。
嬷嬷也不再扶着他躺回去,将药箱收好,默默出去了。
她坐回原本打盹的位置,看着马车外护卫三俩并排,懒怠的几乎不成形,叹了口气。
公子雍国为质五年,如今好不容易回国,皇上却就派了这三瓜两枣的侍卫来糊弄人,也难怪公子心寒。
车厢内那番话,不知道是安慰公子还是安慰自己。嬷嬷苟着身子搓了搓手,低头看了眼自己双手,上面各种伤痕纵横,皱巴巴的骇人。
皇上不重视,公子母家又都......恐怕回了京,日子也不好过。
皇城。
朝堂内寂声一片,众臣跪拜。
外边臣子挨板子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传进来,胆小的官员几乎是伏在地上,外边响一声,里边抖一阵。
库部司张呈偷偷摸摸抬起一点头看向前边,太子刚发了大火,拖出去挨板子的只是一个小太卜,可是实际敲打的是谁,大家心理都明镜似的。
太子低头冷眼看着底下众臣,等外边惨叫声弱了一点,他才不紧不慢的开口:“沈大人。”
天家君威,配合着外边没停的惨叫声,礼部尚书几乎是汗流浃背,伏在地上没敢起身:“臣在。”
“方才沈良所提,认为父皇指苏内使掌工部修建皇陵一事不妥,你觉得呢?”
“臣以为,”沈尚书手里的芴板晃出了虚影,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地上,可还是不怕死的开口,“苏内使乃中书省下官员,越职掌管工部事务已属不妥,何况修建皇陵乃.......”
“孤监国以来,事事皆听诸位共同参论,”太子打断他,几乎气笑了,“是因为相信以诸位才能,必是见解高深,比孤一人伏案要强,更是因为父皇信任,拣选了诸位一同治理天下。”
太子抬高了声音,似是被气的不轻:“可
如今看来,沈尚书是早有意见,认为孤不该听父皇的,更不该听众臣的,沈尚书恐怕认为,孤该听你一个人的!”
“太子息怒!”眼看事情要往不可控制的地方去,兵部司顾良褚和一旁的张呈对视一眼,趁着太子话语刚停立刻高声出言,他走出众臣跪拜行列,摆出喜形于色的作态,深深作揖,“臣刚闻前线来报,我国大喜!”
见太子看向他,顾良褚汗都没来得及擦,急急接着汇报:“西南战事大胜。裴将军领军夜袭沃饶,裴小将军乘胜追击,直退敌军六十里,又设伏河边,将西南蛮夷皆打过了过饶河。”
“殿下,”顾良褚说着,自己竟也老泪纵横起来,“过饶十三山,尽数收回了。”
臣子间一阵哗然,太子盯着顾良褚,好一会方才深吸口气,“顾卿,你所说可真。”
“军机要事,臣不敢妄言。”
“好!好!顾卿,将士回京之事,孤交予你,你好好办,裴家大功,孤这就去禀明父皇。”太子眉目舒展,高兴的原地转了一圈,又看见一旁趴着的沈尚书,一拂袖,“自然,沈大人的谏言,孤也会替你传给父皇。”
“今日事毕,散朝吧。”
从殿里出来,张呈抹了把额边的冷汗,三步并作两步想追上前边的顾良褚,却有人早他一步,殿上刚趴着装不存在的沈尚书这会已是春风满面,对着顾良褚拱手道谢刚才解围之恩。
顾良褚哈哈一笑,摆手道:“你我同僚,都是小事。”
两人又寒暄许久方才各自分道,眼看着顾良褚要坐上马车,张呈忙遥遥一喊:“顾大人!”
顾良褚回过头,张呈紧凑两步跟上,却又犹豫了一会:“顾大人,我有一事相问。”
顾良褚十分耐心:“张大人请讲。”
张呈左右看了眼,方才低声道:“雍国那位皇子快要回京了,不知太子是如何想法?”
顾良褚听完没立即开口,只是看着张呈,张呈对上他的视线,没由来的心一慌:“顾大人?”
顾良褚捋了捋胡子,作轻松状,他配合的压低声音:“张大人原是在问五皇子的事吗,五皇子得以回宫,自然是好事啊。”
张呈似乎急着像说些什么,顾良褚却摆摆手,他意味深长道:“太子殿下忙于政务,又有前线一事,怕是顾不上许多,张大人若不放心,我马上要去钟尚书府上商讨两位裴将军的回京事宜,到时我帮你问问钟大人。”
张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抱拳感谢:“多谢顾大人提点。”
顾大人又捋了捋胡子,笑呵呵的和他道别,坐上马车离开。
又是五日。
京城外。守着城门的侍卫已经在准备落锁,齐国夜生活丰富,此时虽暮光低垂,城内却仍然是人声鼎沸。
官道上,护送的侍卫看着城门空旷,面面相觑,嬷嬷对着门帘内说了什么,转回身,走向领头的那位,面露苦相:“侍卫大人几日辛苦,我家主子说,他没有什么能谢各位的,只是如今没有皇上诏令,也不敢随意入京,还烦请侍卫大人先行进京,一是不必受冻,二也是帮我主子问问接下来如何才好。”
领头侍卫看着嬷嬷,又看了看那马车,面露怜悯,他和底下人懈怠了这么多天,从没被抱怨过,此时没有多想,竟然真的听了嬷嬷的话,带着底下人先行走向城门。
一个小侍卫骑着马往前靠,又回头看了一眼停在城门外的轿车,挠挠头对领头侍卫道:“张哥,我们真的不管他们啊?”
张哥也有点叹息,摇摇头没说话。
小侍卫似乎非常同情:“堂堂皇子.....”
其他侍卫听到,也纷纷骑马靠近,闲聊起来。
“五皇子舞勺之年就去了雍国,现今回来,没有封号也没有府邸,也太尴尬了些。”
“唉,比我还小上几岁呢。”
“看他身体弱成那样,肯定在雍国受尽了那群蛮人的苦。”
“是啊,想当年,陈将军何等风光,连带着那位已故的臻妃.....”
“皇上这些年身体不好,又专心在那些道书法术上,根本不管国事,太子殿下监国,也没顾及得上这位......?”
眼看底下人要越聊越放肆,张哥连忙喝止一声,他们此时已经进了城门,回头几乎只能看到门外一个虚影,他收紧缰绳控着马,吩咐手下人道:“不该说的不要乱说,这些天我放着你们潇洒,但是现在回了京,万事谨慎些。”
侍卫们没当回事,只转了其他话题继续聊,又见了酒楼烟火,嚷嚷着要去喝一壶。
张哥刚想拒绝,酒香窜入鼻,转念一想,城门已然落锁了,再回去复命想来也是明日才有消息,被底下人一起哄,半推半就一起进去了。
连着半个月的松懈,加上这烈酒爽辣,张哥醉趴在桌子上,迷蒙的看着兄弟们划拳猜数,心中想,这差事也没想象中难当,那位所谓皇子身体弱的离谱,连风都见不得,侍卫们统共没见到几面,根本没费他们什么神,这一路他们吃吃喝喝,赏钱照领,比在职时还自在。
张哥洋洋自得,又举了一壶酒往嘴里灌,听着酒楼里嘈杂人语,却突然听到“五皇子”“命不久矣”的字眼,他酒醒了一点,抬脚踹了个还在划拳的侍卫:“去,听听他们在聊什么。”
侍卫揉了揉腰,没脾气的替老大打探消息,很快一脸惨败的回来,用力摇着又要陷入酒劲的领头侍卫:“张哥,张哥。”
张哥清醒了点,看到侍卫还没反应过来,露出疑惑的表情。
“酒楼里的人说,西四街那边有个大官员的儿子喝醉了酒纵马,直冲冲撞到一辆马车,不但没道歉,还说是马车挡了路,把里头的人硬拽了出来,听说、听说还动了手,”侍卫声音都是抖的,“大家都看见了,那人拿了玉牌出来,是五皇子,是五皇子啊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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