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的意思,孤都明白。”太子叹了口气,看起来倒像是十分苦口婆心。
“只是,沃饶收回,不仅收复了我大齐疆土,更使边境百姓可以免遭蛮人的骚扰,不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而这一切,都是裴将军,和裴小将军的功劳。诸位,若是与裴小将军有什么龃龉,想想边关百姓,原谅他吧。”
裴临此时终于有了点精神,他挑起半边眉。
太子这话说的很有意思。他没有正面回答对自己昨日种种逾规的看法,也没有回答大臣们对于自己所谓居心叵测的批判,而是直接把大臣们从国事出发的谏言改成了“私下矛盾”,紧接着反过来又张口即是百姓,闭口就是家国,压的大臣们再说不出什么。
这一番言论看起来像是在替自己打太极,可是有心人细听起来却不是那回事。
过饶刚刚收回,裴家军功新立,这时候想要纠什么莫须有的东西,到最后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太子这么说,是避开了大臣的矛盾所指。
也是把这份对于裴家来说在现下看来不是特别大的“罪行”囫囵打包,留在原处。
只要稍微居心叵测的猜一猜,不难猜出殿下——殿下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也就是陛下所想。毕竟只要稍微翻翻史书,那些势力衰微后被旧事重提一起清算的人或者家族数不胜数。
目光稍微放远的大臣,听到这,应该都不难猜出了天子此番的立场只是明面上的庇佑功臣,实则并不稳定。
果然,举着芴板站出来的大臣中,有敏锐的已经闭嘴不言,默默退了回去,底下本就在观望的臣子们,也都各自露出了不同神色,心里开始了盘算。
裴临笑起来,桀骜眉目高挑起,像是真的信了太子这番袒护之语,他嚣张的抬眼看了一圈,挑衅的意味达到了顶峰。
被他眼神巡视了一圈的大臣们神色各异,但到底是没再继续说什么。太子终于展眉,将话题引到了其他事情,宣布此事暂且作罢。
终于下了朝,裴临退出大殿刚想转身就走,避开已经气急败坏一早上的裴大将军,却听身后传来唤声:“小临!”
他转过头:“陈大人?”
职方司郎中陈卓笑着走过来,冲他肩上就是一拍:“你小子,几年不见,这身板长得,够实啊?”
一句话好像融化了裴临几年尘封不启的记忆,他露出笑,行了个小辈礼。
此时散朝百官慢行,都拢着官袍竖起耳朵听八卦,裴临在众人面前依旧能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地张口应下这番夸:“陈伯父识人眼力一如既往,侄儿在边关别的不长,就长个。”
被裴劝行绊住了一会脚的裴大将军刚追上来,就听到两人对话,他常日里板成一块砖的脸一阵抖,犹豫了一会似乎还是觉得自己丢不起人,于是闭上眼假装自己没来过,转身就走了。
“哈哈!”陈卓爽朗大笑,“你小子!听说,你在那边关得了一匹赤尾千里驹,有灵气的很,怎么今日没见你骑出来,难不成是知道你伯父我爱马如命,怕我见了抢了你的去?哈哈哈哈!”
“岂敢,昨日进宫,我命人将它带回了京郊驻军之所,陈伯父若是今日有空便随一同我去,那儿地方敞阔,遛风最是畅快不过了,我那还有几匹烈马野性难消,到时候喜欢几匹,裴临都送你!”
裴临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陈卓听到烈马的时候一双老眼就亮了起来,他满口应声,兴奋的猛拍了裴临几下。
“走!”
两人都不是喜欢马车悠悠晃晃的性子,于是各解下一匹马,上马后将朝服随意一拢,就这么保持着这个放肆不拘的姿势快速驰向远处京郊。
......
演武场。
陈,裴二人一路策马而来,速度不慢,此时日头刚捎上头顶,他们已经在京郊驻军处将官服换下,穿上了一身军营里练武穿的劲装。
陈卓此时却没有下朝时那副义薄云天的武夫气,他恭谨地冲裴临一拱手:“裴小将军,赚你一声伯父,实在是京城眼线无处不在,不得已而为之。”
裴临笑着回礼,表示无妨。他与这位“陈伯父”不过几面之缘,所以陈卓表现异常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一起在百官面前把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虽然与这位陈卓不太熟,但是他知道职方司乃至整个兵部都是谁的人。
果然,陈卓继续开口:“小将军请在此处等待几刻,京城人多眼杂,那位大人要避人耳目行路颇为不便,还需得一会时候。陈卓先退下了。”
裴临点头,听到后半句却是摆手,陈卓一愣,见他转身从武器架上抽了两把弯刀,抬手扔了一把给前者:“陈伯父,裴临慕名你那一套'揽月'刀法已久,不知可愿意赐教一二,若是打的痛快,裴临先前所说烈马,都还算数。”
陈卓下意识接过刀,闻言先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裴临这是表示真的不介意自己赚他那一声伯父,于是也不扭捏,松了先前拘谨的劲,他豪气一笑,将手里弯刀一撤一压,摆了个起手式:“好!裴贤侄说话算话,来!”
裴临率先迈步,两人很快刀锋交错。
几番攻守,两人在刀法上彼此都不相上下,可惜陈卓心知自己已经年老,又在这京城安稳的蜗居了太久,平时耍耍刀法还好,真打起来,面前这个战场新锐恐怕光靠蛮力就能把自己手中的刀震脱手。
心知肚明自己如今的实力,陈卓在挥刀转刃间却又好像找到了一点当初凭着手里这一套“揽月”在战场打出名气的岁月。
他曾经也是武举状元,年轻气盛时心直口快,嫉恶如仇,做事更是一根筋,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一度被逼入穷境,甚至于差点一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后来——被贵人所庇佑,他才得以脱身,从此他为贵人做事,可是不知不觉之间,他从一介莽人在朝廷坐上了如今的位置,慢慢也变成了满嘴虚伪客套之辈。
岁月当真是磨肉骨,匆匆不饶人啊。
陈卓暗自感慨了一会,又和裴临过了几招,他算好体力,终于感觉到体力不支的时候,他刚好把一整套“揽月”都打了出来,最后一招小臂猛地带着腕一拧,改竖劈为横砍,弯刀背着刃正好跺在了裴临正在收回防守的刀把上,铁器重镲的声音顿时尖锐破空。
陈卓趁势收刀,他笑道:“裴贤侄,相让了,不过你陈伯父我可是惯会得寸进尺的,这烈马,我可就不客气了 。”
裴临让力并没有藏着掖着,听陈卓自己点了出来也不意外,他坦然一笑:“自然,此次只拼刀法,不论实战,所以论输赢,是陈伯父赢了我,我自然拱手相让。”
陈卓大笑,正要开口,余光却瞥到了边缘一个人,他一惊,立刻丢下刀,转身刚要讲话,却见那人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对他摆了摆手。
那人一身被兜帽斗篷遮得严严实实,一边往他们那走去,一边先开了口:“小裴将军,别来无恙。”
裴临好像早就看到了那人伫立,先将手里的刀抛回武器架,转身从容的对着那人一揖:“太子殿下。”
远郊。
明守又坐上了轮椅,他看着面前安静的像是没有经受焚烧似的火鼎,没有动作。
秘药处理过后的尸体烧的很快,甚至几乎没有烟尘。
他轻声开口,声音几不可闻,像是自言自语:“这里风景不错,就算日后我失败了,没能把你挖出来,埋在这也不算委屈。”
“嗯。”嬷嬷也轻声回应。
明守抬眼看见她在身旁,笑了一下,颔首用下巴点了点面前火鼎:“如果我能找到她,我会告诉她你的墓在这,她若是不肯来,我就杀了她给你陪葬。”
嬷嬷只是轻轻笑:“殿下,您不会的。”
“我会,”明守笑容倏然消失,他冷冷道,“我手里的人命不缺她一条,你心心念念保护她,那我杀了她,你就永远得不了愿了。”
嬷嬷沉默着摇头,让到了一边。
“殿下,”安贞声音涩哑,带着小心翼翼,她将一个小坛捧到明守面前,“嬷嬷...的骨灰。”
“我知道了,你和亨雪一起去吧,为她送个别。”明守眼神清明,没有分毫从幻境中醒过来的怔然,和安贞对话也十分自然。
安贞有点犹疑,她仔细的又看了一眼明守的眼睛,没有表现出什么,捧着小坛退回了亨雪云利那儿。动作间,明守又抬头看着空气说着什么,突然点点头,表情缓和了一点。
安贞有点迷糊了,她抬头看向亨雪和云利,却发现他们的表情从她退回来开始都变得凝重起来。
安贞看着他们二人面色,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殿下这是?我刚刚去试探时,他眼神清明,根本没有陷入幻觉的表现。”
可明守的的确确是在和空气进行交谈,和他以往每次发作这种癔症的时候一摸一样。
“因为殿下在和嬷嬷讲话,”亨雪紧紧抿着唇,于是云利开口,他与嬷嬷没有多师徒这一份的情感,五年间藏身暗处,他们也没有多少相处时间,对于嬷嬷更多的是唏嘘,所以反而能稍微旁观者清的看清面前情况,“殿下对自己的癔症掌握的太深了,所以他现在不是不能醒,是不想醒。”
这样说也不准确,不如说是明守在清明的现实中主动陷入了幻觉,甚至保护着它不要破碎。
云利这么想着,又和亨雪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想说的话,和一样的凝重。
一个主动陷入幻觉的病人,能坚持保持着清明多久?
可是明守是主动陷入的沼泽,他不愿意,没有人能将他拉出来。
云利感觉口中发苦,殿下本就受身体病痛不停折磨,如今老天好像连神智都不留给他。
这到底是应了谁的报应?
“走。”亨雪低低开口,带着安贞走到挖好的地方,将小坛埋了进去。
云利推着明守走近,和她们一起看着底下人一点点又把土填上。
故人音容宛在,面前黄土一抔。
自从五年前那一场大变,他们就在不停的的经历着这个场景,命运从来没对他们松过口,紧咬着每一个人。
好像每个人活着都只是为了见识自己的渺小,无论生死亦或命运,然后在挣扎的不甘和悲切中,死去或者见证死去。
咕...下一章两小只就要正式见面啦!我们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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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殿下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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