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其人有种活得出世又入世的潇洒,从喜迎街回来的第二天早上,李姐已经在楼下跑了三圈半,回来时给谢水流带了两个包子,打开门,被屋子里的一股冷风逼退回去。
谢水流穿着加绒的睡衣,披着珊瑚绒毯子和棉拖鞋,正流着鼻涕。
“空调开了多少度?”
谢水流指指“16”那个数,李姐的脸先是一变,又是一僵:“水电你自己付嗷。”
“嗯,李姐,之前说的那个火葬场……”
“联系好了。”李姐才不把事情拖到第二天。
谢水流张了张口,侧过身让李姐进家。不愧是谢水流,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尸体的臭味都闻不到。
李姐叼着包子往里一看,闵瑜的尸体被用针线缝过了,低着头,手上戴着黑色橡胶手套,一动也不动,被一个个塑料袋簇拥着“坐”在沙发上,塑料袋里是冰块。
“我觉得,或许,闵瑜还有话对我说,万一哪一天她又回来了。”谢水流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意思是?”李姐笑眯眯。
谢水流也笑眯眯:“那个……”
“让我跟人家再说一次,不用了,谢谢。是吧?”李姐扭头就走,谢水流连忙跑向冰箱,取出连夜做好的沙琪玛,一手搂住李姐的胳膊,但她的身板拦不住,被李姐拖着走出几步路。
“别犯魔怔,我最多给你放到明天,再晚了你跟尸体一块儿打包滚出去。”李姐说。
这事儿要是败露了可要上社会新闻的啊!谢水流呜呜地叫唤,李姐拿走沙琪玛也不肯松口,这会儿露出了刚认识的时候的房东面孔,冷着脸走了。谢水流知道自己要求太过离谱,叹了口气,回屋换上衣服,拎着剩下的沙琪玛决定去居委会一趟。
还有一件事,就是她手里还有当时不小心揣在兜里的一个玻璃球要还给无猜,如果能遇到那小孩就好了。
说起来闵瑜“复活”这事,也和无猜脱不开关系,自己随口许个愿望,竟然就以这种扭曲的方式成真了。
到楼下,谢水流忽然想起自己一直理所应当但忽视了的事情,她是骑着电动车去居委会的,但醒来之后在自己家里,然后遇到了闵瑜,岂不是说自己的电动车就那么留在了居委会?这一天发生的事情乱糟糟的,自己也没留意就成这样了。
她左右找了一圈,果然是没看见电动车,想了想那个地方还在脑子里盘旋,于是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过去,到了那里之后,手机上的时间就停下来了,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天也黑了,定位也模糊了。
一回生二回熟,就这么走进了傀夫人所在的大楼,径直上了十八层。
在一堆墓碑前面,谢水流毕恭毕敬地献上沙琪玛,但傀夫人似乎不在,她有几个问题想问,对着空气问,也没有回音,于是悻悻然离开了,手腕上的那个手印保护过她一次,进电梯之前她又扭过头感谢了一番,不知道傀夫人能不能听到。
她还想去找守村人,问问关于鬼信物的事情。
刚进电梯,她想按“1”却发现按不动,抬头看,数字忽然变成了一个古怪的字,看起来是一个常用字,但她实在是不认识,脑海中关于这个字的认识被屏蔽了似的,绞尽脑汁地去想,脑袋就疼了起来。
谢水流等着电梯停下,门打开,面前是一团能见度很低的白雾,谢水流四下看,摸着手腕定了定神,踏进了那片白雾中。
走了几步,脚下是普通路面,再走几步,白雾变淡,四周浮出黑硬的建筑,有门无窗,像一块块石头矗立,个个都高耸入云,仿佛是进入另一个居委会。
“别往前了。”有人说。
是一个女生的声音,谢水流回过头看,只看见一件滴着血的红裙子,再往下看,白色的袜子,红色的休闲鞋,露出一线苍白的小腿,白得有点吓人。稍微抬起一点头,裙子的肚子是凹陷下去的,似乎被挖空了,红裙子的轮廓偶尔也遮掩不了这可怖的空洞。
那人手里握着一本《东郭先生》的儿童读物,十指苍白,指甲鲜红,胳膊有缝合过的痕迹。
再往上……对方用书压在了她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再往前,你会迷失在流放地,这里是流放的深处,多的是厉鬼,不想活的话只管走。”
谢水流总觉得这话耳熟,她听话地低着头:“我来找傀夫人……从电梯里下来,就到了这里了。”
“你身上有什么东西。”
谢水流摸了摸,摸出那个玻璃球,对方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是无猜的玻璃球。”
“嗯,我上次来,跟她在楼下玩,我也不知道怎么,醒来后就拿上了,这次来是还回去的。”
“你拿着吧,她不会记得的。”女声轻柔地笑了,似乎心情大好,谢水流瞥着她滴血的裙子,轻轻说:“谢谢你提醒我,你也是这里的居民吗?”
“居民?”对方听到个笑话似的又笑了一阵,好一会儿过去了,说,“你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谢水流犹豫着拿出李小个的遗书。忽然之间,四周响起诡异的躁动,在黑暗的建筑中,有许多道视线盯了过来,红裙子说:“是鬼信物啊,你是来找守村人的吧,走吧,我带你过去。”
谢水流连忙感谢,对方往前走去,暗处的恶意似乎忌惮着红裙子,始终未能靠近。谢水流走在后头,踩着红裙滴出来的血,每走一步都觉得血液愈发粘稠。
她有意记着路,在自己的鞋子在血里拔不出来之前,见到了一个高大的大厅,里头有两张柜台,分别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眼歪口斜,在座位上傻傻笑着,衣服都扭得乱七八糟。
男的鼻子里还挂着两道黏糊糊的绿鼻涕,过一阵就用袖子抹掉,他两个袖子都被抹得油光水滑。
女的蓬头垢面,隔一阵打个嗝,目光呆滞地看看空中。
大厅里还有一些模糊的人影,谢水流看不真切,只知道他们窃窃私语着什么,碍于红裙子的存在,没有靠近,而两个傻子的柜台附近也没有人在。
红裙子:“哎呀,守村人出差去了。”
“出差?”
红裙子指着守村人面前的工牌,上面的字,谢水流一个也不认识。红裙子解说:“男的叫初一,女的叫十五,就这两天,你可以来居委会上交鬼信物。”
从前听说过,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守村人,他们看起来痴傻,却是在守护村子的安宁。谢水流攥了攥兜里的鬼信物,望向红裙子:“那我……到日子再来。”
红裙子说:“我带你来这里,你不给我报酬吗?”
谢水流心里想无非是要鬼信物,摇摇头:“先欠着吧,我现在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东西。”
这话有点无耻,谢水流做好准备随时往守村人身上撞,她看其他的鬼都并不靠近这边。
红裙子说:“你死后,把尸体给我吧。”
“诶?”
“这会儿,你不答应,自己也走不出去了。”红裙子把手上的《东郭先生》掀起来,脸上缠满了纱布,鲜红的纱布把整张脸都遮住了,滴答滴答地落下粘稠的血。不知道什么时候,脚底踩着的那些血也都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的,顺着裤腿攀爬上来。
谢水流拿出鬼信物:“你不要这个?”
“不,”红裙子用那本硬壳的儿童读物挑起她的脸仔细端详着,“这里多的是流放者,我找你,也只是因为你长得像我,身高和我一致,用起来顺手。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谢水流说:“我这么不重要的?”
“那不然?”
“那你为什么还给我挡雨?”谢水流把自己被傀夫人抓过的左手横在胸口,尽管她并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鲜血绷带的那张脸不动了,被绷带束缚的长发无风自动,连带着绷带也一圈一圈散开。血腥味骤然扑满了鼻腔,四周的恶意四散逃窜,仅留下一小撮还在附近观望着,《东郭先生》的书页展开了,红裙子的手放在第一页上。
“是你,披着闵瑜的尸体,来找我的,对吗?”谢水流试探着问,心里已经确认了八成。
对方发出磨牙似的诡异的笑。
谢水流:“虽然,我也一度相信了你是闵瑜,说什么,当鬼就是这样相反的……但怎么也说不通,而且,闵瑜从来不用九宫格,这也不符合你说的那个遗忘很多事情的原理。”
“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里是居委会,杀不了我!”谢水流把左手伸出去,忽然攥住了对方散开成一团海藻的绷带,血登时喷溅出来,溅了一脸,却也在缝隙里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被刀划过的,四分五裂的脸,用线缝合好了,依稀看得出之前的清秀。只是随着对方诡异的大小,脸上的肉都散落开,缝合线也一条一条崩开,这张脸像松鼠鳜鱼似的被改了那么多刀,此刻都迸裂开来。
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是红裙子捏住了她的手腕,狰狞地一笑——如果那还能称作笑容的话。
被傀夫人担架底下的手握过的那手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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