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水流大喊:“你把我带过来,就是为了胁迫我死后把尸体给你吗!那刚遇见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对方咯咯笑,那张开花了的烂脸逼近谢水流,血腥气与强烈的消毒水气味让谢水流呼吸得肺叶都疼了。
手腕上傀夫人的手印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谢水流又急忙大喊:“那你弄死我吧,弄死我,我的尸体你爱怎么用怎么用,反正没有闵瑜,我也不想活了!”
绷带僵了僵,啪的一声收束回来,恢复了那张被绷带裹紧的脸,即便如此,谢水流还是从她脸上看见了不耐烦和看傻逼的终极神情。
谢水流终于喘过气来:“我也没说不答应吧,怎么就动起手了。”
“嗯?”
“我就是多问几句,你就……”谢水流抽回手,反复搓着,那个手印只剩下淡淡的一个凹痕,仿佛她一会儿去洗个脸就能把它搓掉似的。
“那么,合作愉快?”
“我离开居委会之后,你就会弄死我,对吧?”谢水流忙着搓胳膊,没有抬头看。
“你,还想再来一遍?”对方又捏走她的手腕,她连忙告饶:“不是这个意思。你肯和我商量,当然是你人好……你,披着我朋友的皮和我相处了一天,我也相信你的人品……但说不通啊,你只需要我的尸体,那只需要任由我没头苍蝇一样往里走就好了,说明,你并不需要一具没意识的尸体,不然你大可以回到闵瑜的身体里,四不像地模仿着她就好了……对吧?”
谢水流怕对方忽然又发火,继续补充:“而以你的力量,连傀夫人留下的手印都轻易抹掉,无猜都抹不掉,说明你有在这里杀死我的能力和想法,但你就是需要我答应,是想和我缔结什么契约吧?你人这么好,我们总要谈谈条件……”
眼看红裙子又要把她掐死的样子,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憋着一口气继续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没资格谈条件,这个流放地,我这样的徘徊者多了去了,你用我的尸体,无非是我的尸体稍微合适一点,我不干有的是人干……但,不会对你有太大影响的,你也了解我的个性,算了你不了解……我不会得寸进尺,我只有一点,一点点小小的愿望。”
她比划了“一点点”的姿势,想了想,拿另一只手也比划了一个:“两个小愿望,你听听也不吃亏,我一定积极配合,让您满意。”
话音倒是极尽谄媚,神情却有点紧张,谢水流笑着,倒像是交代遗言又想玩玩冷幽默,但自己也不擅长讲笑话,对方也理解不了,气氛就尴尬了下来。谄媚的也不讨好了,发火的也安静了,对着看了一会儿,那本《东郭先生》就摔在她头顶了。
“什么愿望?”
“第一个愿望,既然你之前都披着闵瑜的尸体……你之后,能不能一直,假装是她,直到我死掉……”谢水流小心地问,问完就闭上了眼,对方在闵瑜体内呆过,就沾染了被自己信赖的气息,但理性知道对方只是想要自己的尸体。
对面冷笑一声,谢水流立即补充说:“第二个愿望,如果说,你之前说的收集四个鬼信物的事情是真的,我希望在我帮李姐把信物收集完成之后再死。”
“假惺惺的,拖延时间。”对方是这么理解的,谢水流说:“第一个愿望,要是……不能实现的话,就,请你再让她站起来和我说说话。你,你不用说话,你就假装她活着就好,让我对她把话说完,我就……把她埋葬,可以吗?我就这两个愿望,要是你不答应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不如现在就死了的好。你动手吧。”
眼睛一闭,谢水流没胆量认为对方会因此放弃,她的愿望如果就是那么不好满足,就是那么不堪,被杀了也是合理的事情。
“走吧。”对方说。
“诶?”
还没说完,对方用书顶着她的后背,硬生生地推出大厅,再一次来到那会弥散着白雾的街道上,街上有个小孩撅着屁股在玩玻璃弹珠,忽然爆出一股强烈的狂风,和绷带血水撞在了一起。
“无猜……”谢水流摸出兜里的弹珠,“还给你。”
红秋衣小孩被击退之后跌在地上,四脚朝天,看着谢水流一边被推搡一边递过来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的弹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迫不及待地爬起来接过,擦了擦,爱惜地放进衣服兜里。
谢水流硬是扭过身子,摸了摸无猜的头,刚摸到,就被一脚踹开了。
小孩呆呆地看着打到一边去的谢水流。
“小孩一边玩去。”红裙子说,无猜嘻嘻笑:“我叫我哥哥出来打你……”
“傀夫人不允许的,除非你能逃回你的场景去……你找死吗?”
无猜盯着她手里的谢水流说:“她许了一个愿望,你替她实现了,我欠你人情,我不跟你计较。”
谢水流倒是笑呵呵的,被推搡着离开了,无猜也从反方向走了。
等走远几步,谢水流说:“无猜也有自己的鬼信物吗?”
“曾经有,但来了这里的鬼,鬼信物都被工作人员带走了,我们只能在小区里生活,被居委会统一管理。举个例子,等你把遗书交给守村人,守村人登记之后,李小个就会入住这里的某个地方了。”
“那你也有自己的鬼信物吗?”
“曾经。”
“……”谢水流意识到对方的态度变软很多,没有细问,又想了想之前对方说的话,“害死我们那栋楼的人,傀夫人说他永远受刑,是不是也住在这里?那时候傀夫人莫名其妙住进来,是取走鬼信物吗?”
“问题太多了。”
“我都要死了,求你了。”谢水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格外诚恳。
“永远受刑的不在这里,受刑就是受刑,我们只是被流放,流放虽然是一种刑罚,但谈不上永远,我们会慢慢灰飞烟灭。至于鬼信物,是拿走了。被拿走了鬼信物的鬼,无法继续待在自己的场景里。”
说完,对方又补充:“场景就是她怨念最深的那个地方,就是李小个的喜迎街,我们管它叫场景,因为它总是无意义地再现,或者出现一些无意义的东西,就像个舞台布景,一切都是虚假的,但鬼信物如果一直在那里,我们也会一直在那里,不得解脱。被流放其实也算好事。”
感慨完这句之后,四周的白雾越来越重,很快,眼前浮现出了一部敞着门的电梯,谢水流和红裙子一同踏入。
谢水流说:“啊,我明白了,其实是你看见我来了,你在这里按电梯,所以我才会过来。”
“不要用阳间的思维来衡量这里的逻辑。它在你看来是电梯,换了别的徘徊者来,可能就是上吊绳,十八层地狱,悬崖,之类的,每个人看都是不一样的,只是它现在需要你过来。”
这话玄而又玄不好深究,谢水流安静片刻。
“所以你答应了我的愿望?”
“我可以站着不动,忍受你说完那些恶心的话。鬼信物那一条,我也同意。但我无法轻易离开这里,你最好明天把闵瑜的尸体背过来,我才能穿着它走。”
“好,啊我的电动车之前停在这里了,不知道放哪里去了。”
“我知道了。”
“谢谢。”谢水流就不说话了,“我们需要立个字据,还是别的什么?”
“出去再说。”
不多时就到了一楼,走出大楼,阴惨惨的一片空地上,红裙子女鬼说:“谢水流,我们这样的鬼,来了这里之后才算是被流放,在那之前就只能被怨念困在自己的场景里。当初,傀夫人第一时间拿走了我的鬼信物,把我带来了这里……但我其实,什么都没做。我想离开,只能驱使着你们这些人的尸体,假装那是我,才能瞒天过海。”
“啊,那你快别说了,等我把尸体带过来,你到我家再说。”
“在这里没事。”红裙子说。
“你要对我说你的愿望?”
“是啊,我想回到我的场景去看一看,但那个场景有点特殊,我必须找到一个和我长得比较像,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尸体披上去才能混进去,这里其实没有那么多尸体。照理说,闵瑜也很合适,但她确实腐**较久了,而且……”
“而且……”谢水流顺着她的话音等着后文。
“做鬼久了,什么都看得到,她的尸体是傀夫人从别的地方迁过来的,她的家人给她配了冥婚。地府里对这种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闵瑜这个人,生前并没有一点怨恨,但死后却因为这个冥婚大闹了一场,诞生了非常深的怨恨,这是非常罕见的,一般怨恨只来自于活着的时候。于是傀夫人出面,答应她,把她的尸体迁出来,回到她死亡的地方,平息她的怨恨,送她去轮回了。而我,就是在这个过程捡漏,穿上了她被迁回来的尸体,因为她生前非常不情愿被人支配自己的身体,所以身体残存着的念头和我对抗,我穿得很不合身。所以我需要你自愿,否则对我来说后患无穷。”
谢水流忽然笑了,迸出满脸的眼泪:“真好,不愧是她。”
“已经去轮回了。”
“太好了。”
又哭又笑的谢水流忽然蹲在地上,蹲在红裙子身边。
裙摆微动,手臂垂下,《东郭先生》的书页合上,食指夹在中间,女鬼说:“这下,你可以不用明知道是我,还自欺欺人地对着尸体说那些恶心的话了。没能说出口的话就是没能说出口,遗憾有这么容易弥补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怨恨。我还是会穿着她的身体活动,但我不是她,我不爱看这种哭哭啼啼的样子……打起精神,把鬼信物收齐,把那大妈救出去,然后乖乖去死。”
谢水流把头埋在膝间,过了好长时间,仰脸躺下,用胳膊盖住脸:“太好啦!”
“现在能去死了吗?”
谢水流拍拍屁股站起来:“等我收集完信物再死吧。”
她朝女鬼绽放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怕对方觉得自己无赖,于是保证说:“虽然你不了解我,但我说话算话的,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情……其实你可以不说的,但你说了,让我心里解脱了很多。我不知道你回自己的场景会怎么样,那是你的事情,人人都有自己的遗憾,我能理解,我没有遗憾了。等我给李姐收集完她的信物,你需要我去整容变得更像你也好,还是提前给你踩点也好,我都配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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