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香萍打量一下谢水流:“真对不住,把你一个人扔那屋子里,精神失常了,来摸摸我,是不是囫囵个的?什么死啊死的,对六十老太说这话礼貌吗?”
李香萍把脸往谢水流跟前一凑,谢水流抓着她的脸摸了好一圈,最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话里话外的什么意思,她一边挨摸一边翻白眼:“大妈永远是你的大妈,你就好好记住了!”
谢水流破涕而笑:“好的,大妈。”
“Big mother.”李姐神秘地竖起手指,勾手指了指自己。
“你还没有那么big啦。”谢水流接过塑料袋,里面古今中外什么冥币都有点,还有纸扎手机之类的,硕大一大包,还有里头谢水流的那一袋子沙琪玛,坠得塑料袋抻老长,拎着走直撞小腿肚。
“那也不能是small mother吧,小妈,多难听。”
“那就中妈,middle mother吧。”谢水流说。
“美兜妈惹儿,好。”李姐重复了两遍,谢水流连忙纠正说自己胡说的,可不要学,李姐已经戴上耳机了,没听见她说话,看起来精神状态好多了,谢水流走在她跟前,轻声说了刚才屋子里发生的事情,李姐脚步一停:“所以今晚咱不用抛尸了是吧?”
“不用了,但——本来也不是抛尸吧,说这么可怕干什么?”
李姐的脚步变得更加轻快了,摘了一只耳机:“我刚刚去买东西的时候也想了想,我没做亏心事我怕鬼做什么呢,这世界上那么多常理说不通的事情,我这么大岁数了我可不细想,有这功夫我多学俩英文单词。咱们尽本分,把自己的事儿做好,对得起良心就好了。”
说着电梯里按了8,谢水流连忙把8摁掉,按了9.
“……”
“……”李姐扭头看谢水流,“什么意思?不让我回家?”
“来现场看看。”
“No!”李姐就要去按8层,谢水流拦住她,电梯里李姐也不敢真把谢水流扔出去,俩人打篮球似的晃了几个假动作,电梯已经到九层了,谢水流把人拽出来,李姐不情愿地嘟嘟囔囔:“你年轻,阳气盛,我老了,稍微冲撞点什么都折寿,你也关心关心我。”
一出电梯多走几步就能看见大敞的门,里面连家具都消失了,大概是谢水流下楼的时候那些白制服扛走了吧,俩人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李姐说:“窗户开着通通风挺好的。”
谢水流:“要是有租户来,别租这屋了。”
“不用你说,多的是别的屋。”
“咱们这栋楼就咱俩住着?”谢水流瞥一眼李姐,李姐又翻了个白眼,她一翻白眼就像是电视剧的市侩街坊反派似的,好像女主角已经在受气了。
谢水流看她不答,追问了一句:“是吧?”
李姐大翻两个白眼:“看我租不出去房你多高兴啊,告诉你,我早就财务自由了,不缺,啊,咱不缺这点房租,我还有商铺呢,你那轻食店开不开?不开我租出去了,好多人来问呢。”
谢水流想起闵瑜,开轻食店是她和闵瑜的愿望,两个人开一家小店,房东手上握着的房源多,低于市价给她们留下了,宽容三个月攒启动资金,门店钥匙都在她手里,努力挣钱存款,店面简单装修了下,刚一起畅想着要办起各种手续之后先如此这般,再办这个那个活动——梦还没开始做,闵瑜就去世了,计划搁置着,李姐竟然还把店铺留着给她。
要是闵瑜在,这会儿说不定大大方方地搂住李姐撒娇了吧,虽然活着的时候她们和李姐交集并不算太多。
谢水流咬住舌尖想了下:“反正我一时半会儿开不了,你租出去呗。”
“就损人是不是?”
其实要好价格租出去也不容易,地段确实不算好。
话又绕回来,李姐望了一眼屋子里:“你要觉得瘆得慌,换个屋就换个,你挑中哪个屋跟我说。”
“不用。”
“这些怎么办?”李姐指她脚边的纸钱。
“我反正是要扫墓拜祭的,我一会儿过去一趟吧,头七的时候再去一趟,别的我也不懂。”
“傀夫人说不定是喜欢你这种漂亮小姑娘,把你叫过去当丫鬟。”李姐嘀咕。
“别说了,我刚还冒冷汗呢。”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谢水流也弄不清楚,可惜那把纸钱都化成雪了,没能留下一个,叫李姐看看这里的样子。
李姐把隔壁的门锁了,下楼回家。谢水流拎起那袋香烛纸钱进电梯,她的电动车还停在外头,她骑车去那个地方。电梯里她摸钥匙,从兜里摸出一张纸钱,脑海中莫名其妙浮现出一句话:
【纸钱】:傀夫人亲赠的不值钱玩意儿之一,对你没有用处,毕竟你不是死人。
白色的软趴趴的纸躺在手心,谢水流举起来看看四周,却不像在外头看那么可怖,电梯仍然是电梯,每个按键都非常正常。电梯门开了,她举着纸钱四处看了看,没有一点异常。在外头再看这栋楼,却变了一副样子,就是她起先看到的废墟。
她收起纸钱。
在脑子里的那个地址她发给过李姐,这会儿复制出来到地图里,却显示没有搜索结果,但她心里明明有一个概念,就是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就是在那里啊!跨坐在电动车上她换了几个地图软件,都没有搜索结果,思来想去,索性骑上电动车,跟着莫名其妙的直觉出发。
最开始傀夫人就在她脑子里写出了自己的名字。为什么偏偏是她,傀夫人在这里租住又忽然死了是什么意思?尽管逼着自己别去多想,但谢水流有个毛病就是爱乱想,电动车一扭,前面车镫子前卡着那一大包冥币,电动车电量满格,一走神,人已经窜出去很久,拐了好几个弯了。
真的能行吗……心里一边怀疑,一边任由胳膊肘乱摆,眼前的街区从熟悉到陌生,天色渐渐变暗。
明明出发时也不过两点左右,现在天暗得像晚上八点。
谢水流扶着车把,一边怀疑一边任由车头摆动,自动驾驶在电动车领域也已经实现了巨大突破。等拐过一家纸扎店,前面陡然换了个世界,不是荒郊野岭,也不是什么恐怖小说常见的废弃病院之类的,而是一连串高楼,只是每一家都不点灯,黑漆漆的,像山峦一般陡然压过来。
天上也没有星星,她脑海中的那个地址陡然变得明朗,是这栋楼十八层……她停下电动车,仰起脸,把兜里的【纸钱】拿出来对着看。
还是高楼,这里真的是楼房。
端着那硕大一袋冥币,她用【纸钱】把四周都看了一遍,这里似乎有很多幢高楼,因为没有亮灯,具体层高也不可估量,这些大楼似乎绕成环状,在最中间有一片空地,摆放着小区常见的健身器材和滑梯,秋千,木马之类的娱乐设施,只是空无一人。
她并不敢贸然进入楼中,坐在楼下仰脸看了会儿,只觉得四周的死寂愈发可怖,好像固体一样要压得她喘不过气,索性把心一横,轻轻推开门,里面忽然亮起了灯,一个小女孩正撅着屁股在玩玻璃球,她手里只有一颗玻璃球,把它握在手里弹出去,再捡回来,再弹出去。她瞥了一一眼就扭过头,电梯落在一层,门开了。
里面自动显出18的数字,谢水流扶着心口走了进去。
【纸钱】说自己不是死人,她还没死,那她就是活着的,活着的人才害怕死,死是什么感觉,她也不清楚,就是问题太多了,坐在原地也是折磨自己,不如把脖子硬起来。
闵瑜死后,谢水流没有那么害怕死,活也活不明白,稀里糊涂的,不如死。但总也有活的价值啊,闵瑜希望她过得好,李姐也希望她过得好,她稍微多一点点,就多一点点活得明白的愿望。
电梯徐徐上升,冷汗让塑料袋不停下滑,她不忘拿出【纸钱】又端详着,电梯也是电梯,没有什么异样。
叮一声,电梯开了,电梯外却不是居民楼,而是一片白色花海,近看,这些都是白色绢花,大大小小,有的扎成海棠,有的扎成玫瑰,形状各异,颜色都是一样。花海中间分出一条小路,她说一声打扰了,便轻手轻脚地走在这条小路上。
不知道走了多久,回过头,电梯也已经不见了,再走了大概十多分钟,她看见一块硕大的石碑:傀夫人之墓。
谢水流本该松一口气的,手中的一大袋纸钱险些拿不住,频频往下滑。
石碑后面是一片一望无边的墓地,立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材质,新旧都不同的墓碑。
每个墓碑上面都写着:傀夫人之墓。
从远处传来傀夫人优雅的声音:“小朋友,你来了。”
谢水流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不……不客气。这些,不知道您……用不用得上,请,请笑纳,我烧在哪里好呢……”她想找一块尽可能近一点的墓碑,空中传来轻笑,过了一阵,有人轻轻拍她肩膀。
她回过头,一男一女两个白制服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坐着一个木偶,木偶脸上用油彩画着五官,似笑非笑,木偶中传出傀夫人的笑声:“收着吧。”
谢水流心里有很多问题,但面对傀夫人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口半天,只来得及恭恭敬敬把手中的袋子交出去,担架下钻出三只手,灵活地拆开那兜子纸钱,随拆随扔,只拣出其中的那袋子沙琪玛收回担架后头。
傀夫人躺下了,一只手举着一小块沙琪玛放在她嘴边,木偶笑着,明明油彩没有动,木头也没有裂开缝,沙琪玛就一口一口地消失了。
谢水流说:“您喜欢的话,我之后多给您送。”
“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呐……再会了,小朋友。你心里的问题,会有人来答。我只答一个,那个纵火的男人妒火燃烧,焚尽自己,已成厉鬼,因罪孽过深,已然堕入无边苦海,连徘徊都没有资格……将永世受刑。”
“其他人……”谢水流还要说什么,往前一步,咚一声撞到了墙,抬眼看,墙上的18正慢慢变化。她在电梯里。
一楼到了,电梯门打开,小女孩看着她,无声地笑着,从兜里取出一颗玻璃球,砰一声,弹进电梯里。
咚。咚。咚。
弹跳在地上,落在她脚边。
“你的玻璃球呢?轮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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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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