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停下,墙壁上一个鲜红的“1”停滞不动,小女孩歪着头看她。
小女孩后背鼓鼓囊囊,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大人的灰色加绒卫衣,里面是一件更不合身的红秋衣,穿得疙疙瘩瘩,叫人实在忍不住想要去给她整理一番,一件旧的红黑格子短裙,穿着不合脚的脏污运动鞋,内八字地站着,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握着玻璃弹珠。
谢水流说:“我不会!”她就越过小女孩走出电梯。
这小女孩和傀夫人一样都不是什么正常人,傀夫人还算和颜悦色,和她当了一礼拜的邻居,小女孩?恐怖片的主力输出,找上她做什么,她十多年前也是一个小女孩,长大了就变成小孩的敌人了?她可不要这样。
小女孩在后头嚷:“你真笨!”
谢水流步伐飞快地走出单元门,目视前方一步也没停,生怕小女孩像恐怖片似的贴在她背上。这倒没有,只是她刚走没两步,寂静无人的小广场上就多了个人,小女孩站在广场中央朝她走过来。
谢水流四下寻找,发现太黑了,根本找不到自己的电动车。说来也怪,这么压抑的黑暗中,她能看见远处的小女孩,却看不见自己的电动车,还好停得不远,她撒开胳膊四处摸,摸不到,就往前走两步。
小女孩说:“和我玩弹珠吧,赢了,我会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谢水流终于没忍住搭茬:“你是灯神么?”
“什么是灯神?哎呀,你快点,我看出你心里有愿望,只要你和我玩弹珠赢了,我就可以帮你实现愿望。”
谢水流闭上嘴,小女孩说话的时候,人就不停地往她跟前凑,凑近了看,小女孩卫衣和秋衣都穿得那么鼓鼓囊囊的原因就浮现在她眼前——脖子后面还有半颗突出的头,像个男孩,闭着眼,两道青鼻涕不停地往外流。
“你要是不和我玩,我就把哥哥叫醒了?你也不想他哭起来对不对?”小女孩天真地笑着,谢水流说:“你们是鬼吗?”
“当然,不过你能来这儿,你也不算活人啦!”
谢水流探手摸摸兜里的【纸钱】笑了:“撒谎可不对。”
“嘻嘻,嘻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是死人,但我也没说错,活人可来不了这里呀,难道世界上除了死人,就是活人?”小女孩并未注意到她的动作,摇头晃脑俨然一个小大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
“居委会呀,我能在这儿对你做什么,我就是心善,想要帮人实现愿望,”小女孩理所应当地翻了个白眼,忽然停顿了,狐疑地看看谢水流,绕着她走了一圈,“啊……你不知道这里是居委会,那你知道自己在流放地吗?啊你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流放地?居委会?谢水流不动声色地看着小孩,蹲下身:“和你玩玻璃球可以,但是我有几个问题。”
她刚刚摸了几圈,按理说早该摸到她的电动车了,可就是空空一片,恐怕不和这个小孩玩弹珠她就走不了,至于什么是生是死,还是介于生死之间,她虽然在意,也没有特别在乎。
“嗯嗯。”小女孩也蹲在她面前,一大一小四只眼睛互相看着。
谢水流注意到小女孩拉了拉卫衣帽子,遮住了脖子后那颗流鼻涕的头颅。
“你叫什么名字?”谢水流问。
小女孩显然没想到她这么问:“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流放地是什么,居委会是什么,我是什么的。”
“你是鬼吧。”
“是呢,”小女孩大大方方地起身转个圈自我介绍,“我是无猜,两小无猜的无猜,嘻嘻,好听吗?”
“嗯,我叫谢水流,你说的这个弹珠游戏,规则是什么?赢了是你实现我的愿望,输了会怎么样?”
“你没玩过打弹珠呀,笨呀,你手上有一颗弹珠,我有一颗,那里有个洞,咱们轮流弹,谁先弹进洞里谁就赢了。嗯,你赢了,是我好心,我一定要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输了的话,把你的弹珠给我就好了。”
“但我没有弹珠呀,你要借给我吗?”
“这可不行,我只有……只有很少的弹珠……”说着,小无猜拉开卫衣口袋,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各种中间有着红色花纹的弹珠,不知道哪里来的光反射到弹珠上,晃得谢水流眼睛一花,还好小孩立马把弹珠藏起来了。
谢水流:“那我没有弹珠,没办法和你玩呀,你放我走吧。”
“啊……那不行,你没有弹珠,你不可以借,但你可以赊……赊我的弹珠。”
“要花多少钱?”
“钱?我不要钱,你用你的命赊账就好啦!”小孩子把一只手伸进兜里掏了几下,抓出一颗亮晶晶的玻璃弹珠在谢水流眼前晃。
“我没有命了,怎么和你玩弹珠。”
“你傻呀,你的命还留在场上呢,还没输掉,还不用给我,输掉才会给我。”
谢水流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站起来说:“我不玩了,美兜妈还等我回家做饭。”
“你耍赖!你信不信——”
“似乎在居委会,你不能直接害我吧?只能我加入你的游戏来害我。我不玩你的游戏,我也不用命买那个弹珠,我也没什么愿望可以实现的。”
“你根本不会玩!”
“嗯。”
“你不许走!”恼羞成怒的无猜忽然大哭起来,“哥哥,起床了!”
“了”的尾音已经变成了一男一女两个童音混杂在一起的尖叫,耳朵里像是有尖刀在搅动,谢水流听到声音的第一反应就是捂住耳朵,但她刚抬起手,一只,不,是两只,黏滑的,汗湿的小手抓住她的手腕。
她还没来及挣脱,那童音发出“啊——”的一声尖叫,两个声音又退成了一个,小手飞快地松开,无猜惊愕地看着她,忽然喊着说:“我——我——错了!”
那天真童稚的脸变得格外怨毒,看着谢水流。
谢水流摸着被攥过的手腕,她没有配饰,如果说有什么东西震慑到了无猜,那就只能是傀夫人房间留下的手印,她还以为是诅咒,现在看竟然是保护,她不由得对那个优雅老妇人又感激起来。
无猜很快就调整好了:“好啦,在居委会动手是我不对。但你也不好,你明明说和我玩,又反悔,大人们都是这样的,不讲信用。我也知道的。”
“我只有一条命,实在不能奉陪,你把我的电动车藏在哪里去了?”
“你和我玩吧,这里总也不来人,好多徘徊者还不知道居委会,就已经死了。我不要你的命了,借给你,你赢了,我还是会实现你的愿望。”无猜一屁股坐下,从兜里挑挑拣拣,拿出一颗明显没有之前那颗漂亮的玻璃球丢过来。
谢水流用鞋尖轻轻抵住,没有捡起来:“我赢了,你就实现我的愿望,我输了,我就把弹珠还给你,此外只要和你玩一局,你就会让我离开,对不对?”
“嗯。”
“怎么还有这种好事?”
“我受罚了,不把你好好送出去,夫人要收拾我的,好啦,别得了便宜还没完没了的,赶快点!”无猜彻底失去耐心,不管谢水流有没有拿起弹珠,已经随手一指,又在脚边划了一条线,“那里就是大本营。咱们从这里出发,我是小孩你要让着我,我先弹。”
说着都没等谢水流看清那个“洞”在哪里,已经蹲下率先打出第一球,无猜的球是彩色的,看起来就比借给谢水流的华丽二十倍。
谢水流想起小时候玩弹珠似乎并不是这种规则,但每个地方习惯也不同,她也没有多事,只是这黑暗中,连那么大的电动车都找不到,更何况是那么小的一个洞。
她蹲下身,视野中没有终点,只有对手。她拿出【纸钱】,果然再小的孔也聚焦不出她根本看不见的东西。
脚边这条线是无猜用脚随便划拉的,她挪开几步。
无猜警惕地喊:“你要干嘛!不许过线!”
“我离你远一点打,我往后,没有过线吧?”她指指脚下。
无猜憋气:“没有!”
谢水流又挪开几步。
无猜:“你快点!你要不要回家了!”
谢水流:“要啊!我又不是很擅长玩玻璃球,当然要好好挑选一个角度。”
“你都离大本营好偏了!”
看来无猜实诚,大本营确实在无猜自己的球正前方,规则简单。
谢水流看不清终点,她把玻璃球扣在掌根,慢慢调整手指,对准了无猜的彩色糖果似的小球——发射。
咻的一声,无猜哇呀呀一声大叫:“你故意的!”
她故意对准无猜的球,两个球发射出去,隐没在了黑暗中,一起告别终点。
无猜蹬蹬蹬地往黑暗处跑,谢水流赶紧跟上,这才在黑暗中再次看见那两个球,正各自散乱着分布。无猜心疼地拿起球擦了擦:“你太用力了,你故意打它。”
“是巧合嘛,我年纪大,眼睛昏花看不清,手又抖。”谢水流也捡起自己的球。
无猜:“我不和你玩了,你许愿吧,大人就是大人,玩游戏都不安好心,打下去我的球磕碰坏了。你赶紧许完愿滚蛋。”
“你既然看出我心里有愿望,那一定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吧,尊敬的大人,我的愿望就是你猜出我的愿望然后实现它,好啦我要走了,我的电动车呢?”
“我只是看出你有愿望——到流放地的人都有愿望,没点执念的人怎么在这里徘徊。我又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你快说,我一定会努力的,但如果太离谱的,可能会以你想不到的方式实现,毕竟我是鬼哦。”无猜看见玻璃弹珠没有其他的磕碰才心疼地吹吹它,放进另一个兜里。
“死人复活的事也能实现么?”谢水流摇摇头,“哎呀,算了,要是能复活你们还当什么鬼。我的愿望是——”
“能实现的哦。”
“……嗯?”
“啊……呵呵,我这么厉害的鬼……当然有办法给你实现!”
谢水流惊愕地看着无猜:“如果有重名重姓不会弄错吗……她是女的,她不是本地人,二十五岁,学会计——”
“我知道啦!你赶紧回去吧,我会给你实现的!”无猜转过脸,不知道为什么,谢水流总觉得她故意不看自己的脸,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肚子一疼,一摸,电动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撞了过来,把她撞倒了,她往地上一摔,再爬起来,无猜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
她骑上电动车,电量仍然是满格,只是她不知道该往哪里骑,四周都是黑暗一片,她倒宁可有个小孩过来不怀好意地吵吵嚷嚷。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插兜找手机妄图开导航回家,手刚插进兜里,却意识到有另一只冰冷的手也一起伸进了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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