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丫头欲言又止,半晌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位刺史千金,分明与她一般年岁,甚至个头也比她矮,可她站在那里,正气浩然,没来由地让人自惭形秽。分明她与她只算初识,听见那两个字时,她却是相信的。
“小清臣,跟李屠户买块带皮的猪肉来。”荀锦突然开口。
兰隽愕然:“啊?”
“快去!”
“可是这里……”
兰隽只是不放心凶丫头,她若不在荀锦身边,万一这凶丫头突然袭击荀锦,这该如何是好?
凶丫头冷哼一声:“眼瞎么?这些都在我身上呢!”说着,她将手链、脚链晃给兰隽看,“我虽收钱杀人,却从不杀无辜之人,你少以小人之心揣度本姑娘!”想到腿弯子上的伤口,凶丫头恶再狠狠地瞪了兰隽一眼。
这仇,她记下了!
兰隽挑眉,刚欲还嘴,荀锦便抢先拦住了她。只见荀锦勾住她的手臂,撒娇道:“好清臣,帮帮我,好不好?”声音软糯,听得人心软。
莫说是兰隽受不住,凶丫头看荀锦的眼神也多了一丝异样。
“离她远些。”兰隽小声提醒。
荀锦瞟向远处:“小六子就在那边,放心。”
兰隽稍微放心,当即放下铁鞭,便掠走疾飞,很快就入了县城城门,消失在她们的视线里。
“喂!你真不怕么?”凶丫头故意往前走了一步,逼近荀锦。
荀锦不惧不退,笑问:“怕什么?”说完,她拍拍身边,示意凶丫头坐下,“坐下歇歇。”
凶丫头看她不怕,自己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于是忍痛干脆坐下,晃得铁链一阵脆响。大牢的日子是一点都不舒服,至少这里的草窝还算绵软,坐上去舒坦多了。凶丫头心情快然,脸上不觉露了笑容:“到了扶风城,记得给我选个刀快的刽子手,给我个痛快。”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她虽是江湖人,可落在官府手里,按律自是当斩。
“谁说要杀你了?”荀锦故作迷惑。
凶丫头大惊:“不杀我,你押我去扶风城做什么?”
“给。”荀锦向她递去一把铜钥匙,目光瞥向她身上的铁链铜锁。
凶丫头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不懂,为何她要在这个时候私放她?
荀锦笑着把钥匙塞入她的掌心:“你得活着,他日我当了官,才能来找我伸冤。况且,”她话锋一转,“你说你只杀恶人,我信。在这个案子里,你只杀了一个人牙子,至于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对我们动了手,我便小惩大诫,关你二十日足矣。”
凶丫头怔怔地看着掌心的铜钥匙,一时五味杂陈,低哑道:“大夏从未有女子为官……”
“我便做这第一人。”荀锦胸有成竹。
凶丫头抬眼看她,眼眶微红:“可惜,李三并不是秦爷,后面他一定还会犯事,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你在指鹿为马。”
“所以,你肯信我么?”荀锦真诚反问。
凶丫头终是了然,绕了这么一个圈,原来她是在谋她的信任。好狡猾的一个小姑娘!她在心间暗骂,可面对荀锦,她的气恼不过须臾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荀锦与她剖心:“我与舞阳长公主有约,我若在一月内擒获秦老大,将永州一带的人牙子顺藤肃清,她便许我县令一职。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也是你唯一的机会。”她将话头落在凶丫头身上,“一月之期将至,牢里那几个所知不多,你又守口如瓶,我定然破不了这个案子,殿下届时必定也会问罪于我。既然如此,倒不如放你一条生路,兴许他年你能遇上一个好官,帮你阿娘洗清冤屈。”
凶丫头握紧铜钥匙,垂首不语。
荀锦抬眼望向远处忙活的小姑娘们:“我只能庇护她们,却不能救更多的姑娘于水火之间,我有愧。”说完,她苦笑叹息,“永州,本来是个好地方。你去过幽山原么?”
凶丫头自是去过,哪怕三年前遭遇大火,三年后野草已经重生,一眼望去,是看不见底的荒凉。
“每逢月圆之日,镜心湖清辉千里,湖边连寨而居的百姓们载歌载舞,何等惬意。”荀锦的眼底是深不见底的思念,那些在海山氏的日子,宛若梦境,起初是醉梦,最后却是噩梦。
凶丫头感同身受,只因她本就是永州人。
在凶丫头的认知里,海山氏在幽山原数百年,世代心善,明明在做收容泰州难民的善事,怎的朝廷就说他们暴乱,出兵镇压。如若没有这桩大案,她的母亲也不会被牵连在内。
永州多巫人,只是海山氏为尊,海山氏就算真的该死,可其他巫人都是无辜的。她的阿娘只是一念心善,医治了一个大火里逃生幸存的海山氏族人,便因此获罪,斩立决,以儆效尤。
阿娘是巫医,医者仁心,岂能见死不救?可救一人,却付出自己的一条命,甚至还连累她的女儿刺配他乡,时至今日,凶丫头只觉愤恨与冤屈。
世人皆知,是阳州刺史荀铮带兵平的暴乱,却鲜少人知,荀铮也只是奉命行事,很多时候他都在尽力保护永州无辜百姓。真正下令屠杀海山氏,连罪其他巫人的,是另有其人。她不知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只记得那人的模样,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大抵是京中某位大人物。
“我娘的冤案,并不简单。”凶丫头抱住双膝,幽幽开口,“你爹也算是个好官。”
荀锦转眸看她,静静听着。
凶丫头对上她的眼眸,认真道:“我叫钟离鸢,阿娘是永州巫医钟离荼。”
“永州神医,钟离荼?”荀锦似乎并不惊讶。
钟离鸢点头。
“荀锦,不是我不信你,而是……你就算成了县令,只怕也动不得那人。”
“你怎知我不能平步青云呢?”
荀锦从容反问,眸光明亮。
钟离鸢抿了抿唇,自知说不过她,正色道:“你真的不怕,到后来你爹爹都保不住你?”
“你真的不想,给你阿娘搏一个洗刷冤名的机会?”荀锦再次反问。
钟离鸢再度沉默。
这时候,兰隽提着一块带皮猪肉赶了回来,瞧见两人坐在田埂上好似姐妹一般,眼里的困惑不禁更浓了几分。
“给我。”荀锦起身,像兰隽讨要猪肉。
兰隽把猪肉递了过去。
钟离鸢生怕荀锦反悔,悄然把铜钥匙捏在了掌心里。
荀锦将猪肉放在地上,然后从袖底拿出一个针囊。这针囊钟离鸢就算是化成灰也认识,正是流放之前,衙役们在她脸上刺青所用。
钟离鸢警惕站起:“你想做什么?”
“不怕,我刺猪皮。”说着,荀锦将带着黛青的银针拿起,在猪皮上刺了个“義”字,然后把猪肉拿给了兰隽:“拿好。”
兰隽只好捧着。
荀锦收好针囊,再拿出一个小圆盒,像极了街上卖的胭脂盒。她打开圆盒,里面的药香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兰隽熟悉,钟离鸢也熟悉。
“你阿娘有个师妹,叫兰音。”荀锦微笑着用小指挖了一小块起来,当即涂上猪皮上的刺青。这药膏甚是奇妙,很快便将刺青洗去大半,正是巫医一门的绝方——雪肤膏。
兰隽算是明白了,算起来,这个凶丫头还是她的同门师姐!
钟离鸢震惊:“你、你怎会知道?”
“她是小清臣的义母,我们从小就是一家人。”荀锦一边解释,一边将雪肤膏递给钟离鸢,“天下能洗掉你左颊上刺青的,唯有此药,算是……”她含笑故意看看兰隽,“小清臣伤了你的赔礼。”
这仇竟是白记了!
荀锦给兰隽递了个眼色。
兰隽本来不想赔礼,但是话都说到这里,若能拉拢这凶丫头,或许能扭转局势,反客为主成功拿住秦老大。
“抱歉。”
钟离鸢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冷面丫头竟会主动道歉。
兰隽以为她是故意装听不见,于是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对不住。”要她喊她师姐,她决计不干!
“哦。”钟离鸢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回应。
兰隽以为她在得寸进尺,索性扭头看向一旁,不再说话。
荀锦把药膏塞入钟离鸢怀中,便挽住了兰隽的右臂,娇声道:“小清臣,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吃晚膳了。”
“那她……”兰隽实在是不想管她。
荀锦话中有话:“她帮秦老大灭口,已经算是还了恩,杀了一个人牙子,也算是抵了过。既然是同门师姐妹,不如放她一条生路。”她向她眨眨眼。
“哦。”兰隽学着钟离鸢方才的语气,也应了一声。
看不出来,她的小清臣竟是个记仇的小气包。
荀锦忍住笑意,回头对着钟离鸢道:“江湖再见,珍重。”她不等钟离鸢反应,挽着兰隽便走。
一步、两步、三步……
荀锦暗数着步数,终是在第十步的时候,钟离鸢开了口:“我帮你!”
残阳昏昏,夜色微临。
只要是晴夜,天上的星辰就一定是明亮的。
正如此时此刻,只要愿意踏出第一步,便有机会反败为胜。
本来应该继续往下连带整个围剿一起写的,但是下午开始脑阔突然很疼,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抱歉啊。
荀锦:哦也,感觉收获了一张SSR卡~
兰隽:哦!(我才不喊她师姐!)
钟离鸢:哦。(要喊她师妹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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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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