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斜不见了。
老邢非常有大师风范地安慰了几句,云山雾罩地绕了半天,劝这夫妻俩先回去等着,到时候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道爷,我可以帮忙。”王铁匠诺诺应了几句,却突然直起身子,抓住了老邢的胳膊。“我年轻时候帮药商采药,这里的山我都去过,多深的林子都能进去。你们要去哪里,我可以带路。”
见老邢面露为难之色,王铁匠几乎又要伏倒在地,他媳妇在边上也是哭得肝肠寸断。
“我就这么一个娃儿,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没法过了,大师就请你行行好,带上我吧。”
老邢叹了口气,伸手托住王铁匠的小臂把他扶起身,顺便不动声色在身后甩了甩袖子。身后林中传来两长一短三声斑鸠鸣叫,夹杂在黎明的风中,几乎要被淹没。
“行,你也是一片舐犊之情,我们今天就同去。也正好,请你带路,去一下那片妖怪呆过的枯树林子。”老邢勉为其难对王铁匠点了头,随后对王家媳妇说道,“路途遥远,这位大嫂就请先回去吧”
边上的王家媳妇听到老邢这话,却哭得更伤心了。“那地方可去不得呀!那林子邪门的很,不能去啊。我们娃儿,我们娃儿丢了,你再有个好歹,这个家可咋办呀。”她越说越伤心,“就是因为那个地方,才…才惹出了这些祸事……”
王铁匠肉眼可见的瑟缩了一下,但他迅速推了他媳妇一把,提高了嗓音大声说道。“说什么呢?有大师在,我们娃儿肯定能好好的,我也出不了事。”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老邢,见他没有怪罪,才接着说,“大师请不要见怪,我这就带路,请和我来,那地方我知道在哪里。”
2.
王铁匠确实如他所说,是个惯走山路的,带着老邢在林中穿梭地飞快。文栎与赵偲则拎着韩枝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
小猫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韩枝问了一声,被赵偲一句小东西另有要务打发了回去。密林完美的遮掩了他们的身形,但前面人的对话声却清晰可闻。老邢这人嗓门又大话又密,连带着闷头赶路的王铁匠也开口搭了几句。
“王老哥,你们说的那个妖怪,应该在城里和山里都住过吧。你之前见过吗?”
“远远见过几回,也没有说过话。”
“我看你对这林子这么熟悉,想来在山中采药也不少年了,怎么后来又转头做了铁匠呢?”
“我家本来就是打铁的。后来有药商出高价收这边山里道地产的肉苁蓉。我胆子大跑得也快,觉得干这个比守着炉子挣得多,没有活计时便出来补贴家用。只是出了那档子事之后,大家都觉得这里邪门晦气,便不怎么过来了。”
老邢闻言,十分惊讶,“肉苁蓉,这可是好东西,我听说此物补而不峻,故有从容之号。上品第一者出陇西,形扁广,柔润多花而味甘。永城正处陇西地,想来所产必定是上品。这种珍奇我还从未见过。”
“大师若是想看,那片林子中就有。”
“在那林子里就能见到?”老邢听上去更惊讶了,“我听闻肉苁蓉一般在沙丘陵下长,原本以为要北边走走才有机会遇到。”
王铁匠打了个磕巴,“那林子里都是些寻常草药,除了那妖怪那里……其余没甚珍奇的。”
见王铁匠不想多说,老邢也就没有继续怎,只是接着说点闲话。“王老哥,当初和你一同来这采过药的,还有几个人?”
“人可不少,好多人都来采过补贴家用,和我一样专门做这个的,也有好几个。”
……
那片林子说远也算不上远,日照当空时,他们便到达了那个沉寂的峡谷。
正如同小城人所说的那样,这地方看上去确实有些邪门。时值盛夏,峡谷中,一面山坡上郁郁葱葱,一片深绿。而另一侧,则一片死寂。树木已经完全枯朽,枝条光秃秃地指向天空。而山脚下的沟谷,有一半已经完全被淤泥石块堵死。
“走吧,过去看看。”老邢招呼着,抬腿就要上山。
王铁匠此刻却一步都不愿意多走了。
“道爷,我不能再进去了。”他眼瞪得牛大,连连后退。“道爷您吉人自有天护佑,我只是个寻常人,我……”顺着他惊恐的目光,老邢回过头,只隐隐看到半山腰上一片突兀的空地。
老邢看他一眼,也不再为难,拍了下他肩膀,自己转身走上了山坡。
文栎和赵偲拎着韩枝已经在林中等着他了。
“还捆着呐?”一照面,老邢倒是先乐了。“得了,小丫头,既然已经到这了,现在你跑也没用了。就先跟着我们干吧。同意你就点头啊。”
韩枝忙不迭点头,随即她就被丢在了地上重获四肢和舌头自由。
“想让我干什么?”她呲牙咧嘴揉着胳膊问道。这一路过来,她早就被颠得头晕目眩。一迈步,差点左脚绊右脚原地坐回去。
“小丫头真听劝。”老邢哈哈大笑着拉了她一把。
倒也不是听劝,韩枝腹诽道,我现在还有得选吗?她揉着摔疼的屁股,呲牙咧嘴的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们啊,就是个马戏班子。”
现在的马戏班子还管上妖怪了?韩枝震惊,一个字儿都不信。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离谱。事已至此,她确实被勾起了探究的**。再说,王斜的踪迹也与这事相关。虽然…他在小猫面前转身就走…但他确实是这些年来,她唯一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
韩枝回头冲老邢道了声谢。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老邢。只见这人一身青色道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纪,长得也是仪表堂堂。言语间很是爽朗,怎么也不像是赵偲所说的不想见人的样子。但她却觉得这人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只是现在也顾不上细想,现在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明显更不对劲。
“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了吗?”文栎走在在最前面仔细查探,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遥远。
“这地方有哪里是寻常的吗?”韩枝环顾四周,“假道士耍马戏算不算?”
“说点我们不知道的。”赵偲轻拍了一下她的脑门。
韩枝扁扁嘴,也学着文栎的样子仔细端详起来。
地面上干干净净,或者说,过于干净了。既没有枯草和落叶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新生草木发芽的迹象。这么多年过去,这些已经完全枯死的树木并没有倾塌**,风依旧在它们中间穿梭,但是它们的时间久停留在了枯朽的那一刻。她大着胆子伸出手摸了摸了摸边上的树皮。手感粗粝,似乎和普通树木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寻常树皮上会有虫豸爬行,在背阴处也会有青苔附着,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腐朽,也没有新生,这片林子里,没有任何活物。
脚下的坡度逐渐平缓,一片寂静中,他们走到了那片空地。空地不大,在一片枯木中撕出一片空白。据小城人的描述,这里就是韩家夫妇生活过数年的地方。只是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文栎站进这片空白,仰起头闭上眼睛。赵偲则默默站到了她身后。
就这样静默片刻之后,文栎轻叹了一声,转身对着赵偲摇了摇头。
“不在这里。”
“你说,当初她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们本来已经可以安稳的生活下去了。”
“为了避险吗?但是那山洪的走向,也明显不会影响到在山上的这里。以她的力量,自保绰绰有余。”
说话间,一丛火焰安静地在她右掌上腾起。文栎缓步走到树边,从低处的树杈上折下一根枝条放进了火焰中。火焰早那枝条的顶端跳了两下,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一点都没有剩下。”文栎若有所思。
赵偲也点了点头,“这屋子,只能是他们自己烧的。”
韩枝没有听到他们的交谈。她只是站在空地边上看过一眼,便顺着上山的方向走进了空地上方的林子。
“小丫头,那是你父母之前住过的地方,你不再多看看?”老邢走在前面,看见她过来有些惊讶。
“反正也没剩什么可以看的了。”韩枝嘟囔着。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又回来了。风从指缝间穿过,这是她本该最熟悉的地方,而她却只是个陌生人。
向前走过一段不远的距离后,林中光线突然明亮起来。这里的树木较之其他地方都更稀疏。在这片光线的中央,韩枝看到一棵树。枝条细长,树皮灰白,远远看去,树冠呈现出一种舒展的伞状。
“这是什么树?”她抚上了这树粗糙的树皮,问还在前方查探的老邢。
“玉兰树。”老邢转头瞥了一眼。
“玉兰树?”
“对啊,就普通玉兰。怎么了?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树。”
老邢还在前方的地面上仔细搜索,头也不回的回道,“没见过正常,这种树怕冷,一般长在靠南点的地方……”
他突然顿住了话头,快步走过来。是了,永城地处高寒,山中树木多以高大的松柏杉树为主。像玉兰这种不耐寒的种类,在这种地方几乎不可能生长。
现在它出现在了这里,树形优美,高近一丈,能看得出曾经活得相当不错。
“这树是人种在这里的。”
韩枝缓缓围着这棵陌生的树转了一圈又一圈,树皮的纹路摩擦过她的掌心,留下近乎温暖的错觉。老邢刚刚告诉她,这种树会在春天开出白色的花。她不知道这种花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她终于抓住什么了。
这是她种在这里的。韩枝第一次拥有了这种笃定——这是她的母亲种在这里的。
“找到了!”
在韩枝看树的这个功夫,老邢已将附近的地面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摸了过去。果不其然,地面有几处颜色比其他地方要略深些。顺着挖下去,竟然是几个断桩。断面几乎与地面齐平,又被小心掩饰过,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老邢捞起一把覆土,凑到胸前搓了搓,“被砍的时间不久,不超过半月。”韩枝也凑到近前,有样学样仔细端详起来。断桩一共有四个,径宽都差不多为一尺。和那棵玉兰一字排开成一条近似的直线。离玉兰最近的那个,抚开表面的浮土之后,只见树皮光滑,隐隐透出一种奇特的青色。
“这又是什么树?”韩枝的双手不自觉地紧帖住这个断桩,她听到老邢似乎叹了一口气。
“这是梧桐。”
一种同样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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