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十五年前，消失许多年的韩家大儿子韩硕突然回到了这座小城，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已经身怀六甲的美貌女子。他阔别家乡多年，回来的时候父母都已经过世。唯一的弟弟韩砚也已经娶妻成家。他们便在附近租了个小宅子，不久后那女子生下一个男婴。
一家人的生活倒也过得去，韩硕有一把好力气，每日里早出晚归帮人搬东西送货。韩家娘子则会抱着孩子在街市上兜售些小玩意儿。她手很巧，不管是木刻草编都栩栩如生，还会用木头石块做些首饰，价格低廉却式样精巧，因此很受欢迎。
他们那个小院子虽然不大，屋前屋后被种满了许多花木。某日隔壁家三岁小童高烧不退整整一天，临近傍晚时分已经面如金纸浑身抽搐，眼见是活不成了。韩家娘子从前院里拔了一株小草在那孩子额头上滚了滚，半个时辰之后，烧便退了。隔天，那小童便又能在街上撒欢。从此之后，谁家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总是会来请韩家娘子看一眼，往往都能药到病除。
她是个外乡人，长得好看又日日在市集上抛头露面，时间久了，就有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李家大儿子趁着韩硕出门送货，摸进了他家门里——然后就疯疯癫癫地跑出来了，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鬼叫得一整条街都能听见。有好事者出门看热闹，只见着韩家娘子老神在在抱着胳膊斜倚在门边，左侧的眼眸似有绿光闪过。
动歪脑筋的不止这一个，毫无例外的都碰了钉子。有些人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只是从此之后几乎改头换面活得像个太监，对自己看到了什么只字不提。而有些人，比如那位李家的少爷，之后便一直疯着。
有流言渐渐在小城中传开了。
“她有妖法。”
“她是个妖怪！”
只有妖法才可以起死回生，勾魂摄魄。
小城的人们惶惶不安，“只要看到她那只绿色的眼睛，魂就再也找不会来了！”
渐渐地，没有人光顾她的生意，也没有人再和她说话。没有人愿意直视她的眼睛也不想被她看到。不管是她还是韩硕出门，无论去哪里，人们都会关上大门。那些曾经在她手中恢复健康的孩子，见到她过来也会尖叫着跑开。
有一天清晨，他们打开门的时候，发现门板上泼撒了鲜红的鸡血。之后的夜里，数根点燃的木柴落在了他们院里和屋顶。掉落的火星在孩童细嫩的胳膊上留下了永久的痕迹。
未知带来恐惧，也会带来厌恶。
他们搬到了城外。
偶尔，还会有上山采药打柴的人们路过他们的屋子，屋子前后种着满满当当花木。也许是城外更广阔的空间带来的安全感，让小城和他们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就这样他们在那里不远不近的过了几年平淡日子。
直到有一个夏天，黑云压城，狂风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天。等到傍晚时分，城外震天动地竟似有山崩之声，此后鬼哭狼嚎持续了整整一夜。
小城中，人们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挨到清晨，有胆大的出城去看个究竟。
他们看到，山洪携着巨大的石块，已经吞没了半条山谷，却只能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无法再前进一步，水面慢慢退去，只留下淤泥和石块。而一面坡上原本青翠茂密的林子，已经完全枯萎凋零了。
韩家娘子就站在山谷中。
而恐惧达到极点，常常会到达另一个极端。
“都是这个妖怪干的！如果她继续留在这里，早晚我们整座城都要被毁了！”
“她不死，我们就得死！”
……
韩硕拉住了想要上前的妻子，对她摇了摇头。
那个夜里，他们生活了数年的小屋被焚烧殆尽。他们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小城的人们也刻意地遗忘了他们。
又是一年，韩家娘子在一个白天突然出现在了小城，她看上去和当年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除了身后跟着的小男孩，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女婴。
她带来了韩硕的死讯。
当天夜里，滴雨未落，隆隆雷声却响了半夜。第二天清晨，有两个人被发现死在了小城门外。更不寻常的是他们的死状。二人被发现时，都是浑身焦黑如炭，好似被大火烧过，已然面目难辨。附近却不见任何被火焚烧过的痕迹。
尸身周边散落着些形状奇怪的木刻，帮助人们辨认出其中的一位死者正是韩家娘子，另一人却不是这小城中人，没有人知道他来自哪里。
这诡异的凶事一时间让小城中人心惶惶，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在这种氛围中生长地飞快——
有人说，是韩家娘子不甘寂寞，与妖人苟合，被韩硕撞见，于是不惜杀夫藏尸私奔。并谎称丈夫重病暴死，将一双拖油瓶送进了韩家大门。老天爷终于看不下去这妖孽作恶多端，当夜在这对男女趁着夜色想要出逃时，降下天罚，让他们毙命于此。
而这妖孽生前作恶，死后依旧不安分，此后每逢无月的深夜，街道上边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人拖着沉重的链锁在街道上缓步行走。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也有胆大的想要探一探究竟，却什么都没有见到过。
直到半个月前，小城的打更人在深夜的街道上见到了一个瘦长的影子。他常在夜间行走，自然是知道个中禁忌。垂下眼睛只当什么都没有看见，当夜便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城里丢了个孩子。
之后隔三差五的，城中就会有孩子消失。小城人起初以为是来了拍花子的。直到后来，李家小妾深夜投井。第二天，城里就疯了两个人——章老五是在夜里出了一趟门以后，莫名其妙就疯了。而李少爷，甚至门都没有出过，一夜过后，也疯疯癫癫了。也就是这位李少爷，勾起了小城人们不太美好的回忆——他这个疯状，和他那个还被关在后院的大哥一模一样。
是妖怪！
是她，
是她回来了！
……
2.
锅子里汤溢出来了些，滴进火堆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赵偲手忙脚乱把锅子从火堆上拿下来，毫不掩饰地咽了咽口水。
“小枝，手艺不错嘛。”
边上的韩枝可没有他这份心情，“不可能！”，她挥着汤勺打开了那只已经开始偷吃的爪子，急急地追着文栎的话头，“她八年前就死了。那些人就是被吓破了胆子，什么都敢编排，怎么可能是她。”
文栎慢条斯理捞过汤勺，盛出一碗汤放在韩枝面前，“哦？我倒是觉得这件事确实和她有关。”
“就凭那几个疯子？就无缘无故的什么破事都可以往她身上推？”
“也算不上无缘无故。”文栎给赵偲也盛出一碗后，把整个锅子挂在了小猫脖子上。小猫欢天喜地冲进林子中去了。片刻后，韩枝听到老邢高声叫骂了一句，随即发出了被烫到的嘶嘶声。
“她与这座小城的羁绊也许比我们听到的还要深，说不定想要回来也是正常的事。”
“小枝，你想了解她吗？”赵偲在边上吃得头都不抬，突然插了一句。
“不，我……一点都不。”韩枝摇摇头，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装作毫不在意，也拿起面前的碗灌了一大口。
“如果要回来，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所以我说，这只是我们听到的。”文栎转过头看着她，“而我们也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你们看到了什么？”韩枝低头看着碗，只觉的自己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你们今天在追的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断定这件事和她有关？”
文栎叹了口气，伸手托住了韩枝的腕子，把碗从她手中拿出来。“我们顺着遗留在那几个疯子身上的气息，一路追踪过来。然后，找到了你。”
韩枝只觉背后一片冰凉，但文栎没有停顿，接着说道。“所以小枝，这个故事也许只是个是故事。有些事情，即便有的时候亲眼看到，也不一定就是真相。想要知道这背后隐藏着什么，不管是你我，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这件事确实与她有关，也与你有关。”
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它嘴里叼着一节眼熟的藤蔓，细长一条，拖在身后，末端还卷着几根伶仃的马骨，随着小猫的跑动，差点把地上的碎石带进几人的碗里。
赵偲啧了一声，起身揪着小猫的耳朵就往回走。小猫嗷呜嗷呜地哀嚎出声，嘴里的藤蔓倒是一点没掉。
文栎瞥了他们一眼，神色淡定地继续对韩枝说道，“不管怎样，你是这里最了解她的人。我们需要你和我们一起，去那片林子看看。”
“我和你们一样，一点儿也不了解她。”韩枝苦笑着摇了摇头，“而且，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就算找到她又能怎样，她已经死了，难道你们还能再杀她第二次吗？这里的人不会放过她的，更不会放过我的，他们的死活又关我什么事……”
下一个瞬间，她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韩枝惊恐地睁大眼睛，她感觉到四肢和嘴都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捆了起来。边上，赵偲若无其事的放下手。她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小枝，其实我们没有在和你商量。”
文栎轻戳了一下他腰眼，“好歹等吃完饭。”
“我已经吃完了。”赵偲无辜摊手。
文栎抬手在韩枝下巴下方轻柔的抚摸了一下，明显和安抚小猫一个手法。
韩枝感觉自己真的被安抚到了……居然？简直可耻！
——鬼迷心窍真的要不得。
“小枝，你也发现自己能做一些不寻常的事了对吗？不管你相不相信，你不是妖怪，她也不是。我们不会让你有事的。”在文栎柔和的声音中，韩枝也渐渐平静下来。
空中传来一阵尖利的鸟鸣，文栎和赵偲站起身向山下看去。此刻城门刚开，山脚下有两个光点从小城方向过来，已经越走越近了。
“不是说过了，要捉妖怪，天没有亮就不要出门了吗？”赵偲嘟囔着，乱七八糟地把地上的物件拢了拢，拎着韩枝的后领，和文栎一起退到了林子当中。那从城中来的两人，已经朝着山上火光的方向寻了过来。
韩枝动不了，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只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火堆前，迎着来人走了过去。她突然反应过来，这人应该就是一直没有露脸的老邢。
“道爷！”
来人见到这个身影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气喘吁吁快步跑到近前，几乎要扑倒在地上。
“我儿子……我儿子不见了。求道爷一定要救救他！”
借着火光，韩枝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她瞪大了眼睛。
那是王铁匠夫妇。
……
王斜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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