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纵使裹着斗篷,云舒还是被冻得发颤。手脚冰凉,几乎知觉尽失,心脏传来一阵刺痛,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怕是毒发了。
不知怎得,她此时心中唯一的念头竟是逃。
逃远些,不能让他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她踉跄着向楼下奔去,没跑几步却腿一软摔在地上,若不是萧北熠眼疾手快,她恐怕会当场滚下楼梯。
“不用你……”
她莫名生出些固执,颤巍巍地伸出手推他的胸口,殊不知自己现在已虚弱到极点,被他轻轻一挣便没了力气。
“都什么时候了还犟!”
萧北熠又气又心疼,看着她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却无计可施,只能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抓着她的手不断哈气。
“我该怎么做啊……”他声音抖得厉害,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没事……熬过去就……好了……”云舒强撑着安抚他,却不想自己半死不活的模样实在没有说服力。
好冷啊,她从来没有觉得冬天这么冷过,冷得她骨头都开始发酸。
“冷……”喉咙克制不住地溢出呻吟,她觉得难堪极了,整张脸都埋在他怀里,下唇被咬得渗出血丝。
单薄的脊背被冷汗打湿,她连抽泣的力气都没有,大脑却清醒到极致。
清醒着狼狈,清醒着痛苦,清醒着绝望。
下这毒的人大概是个喜欢看戏的疯子。
全身都冻僵了,眼皮像灌了铅一般沉,耳边似乎有什么人在喊着,可她没力气听。
下唇被钻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疼痛都不足以让她清醒。
迷迷糊糊之时,下唇突然施上一轻柔的力道,一个温暖略有些粗糙的东西覆了上来,小幅度摩挲着,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蹭了蹭。
那东西明显一顿,片刻后便轻轻掰开她紧闭的唇。
腥甜淌入口腔,云舒一阵反胃,急促喘了几声便要作呕,可唇却被死死捂着,她只能被迫吞咽。
暖流缓缓渡向四肢百骸,往日要持续整整一夜的酷寒竟于须臾间便尽数消散。
她迷蒙地抬起眼皮,只见萧北熠正牙齿咬着布条一端,左手扯着它一圈一圈地往手掌上缠着。
她不解,盯着他的手,蹙着眉头想了半晌。瞳孔骤然一缩,她近乎崩溃开口:“你喂我……你的血了!”
见她醒来,萧北熠匆匆将布条打了个结,慌忙将手背到身后,故作自然将崩线的衣摆用袖摆挡住。
“醒啦,还有没有哪里难受?”
他边说着,边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颈侧,确定体温正常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怀里。
“你,咳咳咳——”云舒眼眶发红,一开口却被嘴里的铁锈味呛得直咳嗽,佝偻着身体像是个八旬老妪。
铁锈味……秋猎雨夜的铁锈味!
她猛然一怔,刺骨的凉风嗬嗬划过喉咙,她冷得想落泪。
萧北熠本给云舒拍着背顺气,却见怀里那人陡然如冻住一般没了动作,他大惊失色地捧上她的脸想要询问。
她却先一步抬起了头,眸子红得似要滴血。
“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说着,便滚下泪来。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茫然又无措,委屈得像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兽。
云舒头一回没了办法。
明明……明明她都已经说服自己,都已经想出了一千种拒绝他,拒绝自己的理由。
可他总能轻而易举地击破她苦心孤诣筑起的防线。
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戏台子上的丑角,无论怎样卖力地表演,最后都不过是由他取笑。
“你这样……我要怎么办呢?”她哽咽得几乎失声,虽看着他,却像是在问自己。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一遍遍受着他的好,再一遍遍拒绝他,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只要你自在舒心,其他的都不用去想,”萧北熠低头想吮去她眼角的泪珠,却在唇触到睫梢的那一刻顿住,抬手轻柔拭去。
他垂眸叹了口气,揽着她的肩膀将她拥得更紧,下巴在她肩头:“你治好我的腿,还救了张威,那么多将士和百姓度过难关。这些都不是用钱能算清的,我还欠你很多。”
他不想她难受,有意将她赞得堪比天人。可她却知道自己是何等卑劣,懦弱,自以为是。
不该让他委屈的。
她犹豫着,缓缓抬起手臂,环上他精瘦的腰。
这轻轻的一个动作让萧北熠登时惊喜得脑袋发蒙,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他试探着收紧手臂,下巴在她颈窝不安分地蹭着,欢喜得像个讨到心爱的糖果的孩子:“阿云,阿云……”
他急切地唤着,不管她回不回应。
身后,烟花轰然绽放,漫天斑斓似是在为他贺喜。
“又过了一年,我都要十七了。”云舒淡淡开口。
萧北熠柔声庆贺:“新年快乐,恭喜阿云又长了一岁。”
云舒却无声苦笑,埋首在他胸口,涩声道:“萧北熠,我可能……活不过十八岁。”
师傅当年为她诊过脉,没有赤水莲,解不了毒,她必死无疑。
“所以,抱歉啊,”她语气歉疚到了极点,仿佛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接下来的一年,我要忙着好好活着,可能顾不上想别的事。”
又要让他空欢喜了,她真是差劲,云舒不由自怨。
绝望是什么感受,萧北熠突然懂了。上一刻他还在为她的回应沾沾自喜,下一刻自己就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惯会拿捏他,可他偏偏甘之如饴。
但他分明是怨的,怨这世道不公,凭什么把那些苦楚都强加在她身上?
他心尖儿尖儿上的姑娘就该一生安乐顺遂。
眼眶发涨,他强压下泪意,将她搂得更紧,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悄然消散。
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努力让语气保持轻松:“那一年后,等你不忙的时候,顺便考虑考虑我好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也等得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么脆弱珍贵的宝物。
可她却没能回应,靠在他肩头沉沉睡去,方才那几句简短的交流已耗尽她的所有力气。
“宝贝儿,”萧北熠揉了揉酸涩的眼眶,低头虔诚口勿上她的额头,“你不会死的。”
我们都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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