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蕴与宋蔺在各自的母亲身旁落座,崔娘子与王娘子寒暄几句以后,便进入正题,讲昨夜府中库房失火一事。
据崔娘子所言,府中损坏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早已清理完毕,本可置之不理,但太后赏赐的悬珠失窃,必得报官追回。谁知报到京兆尹,又分配给平陆主理,自管自家,忙得这孩子脚不沾地。崔娘子说到动情之处,将双手一摊,待映洲伤愈,他那一班金吾卫也要帮手,若传到坊间,岂非说我崔宋两家公器私用?真是乱了套了。
公主望着宋蔺,心说帮忙倒是无妨,只是这孩子这一向做事有些独断专行,别给平陆添乱就算帮上忙了。而后一笑,端起红木桌上的青瓷茶杯:“贼人作乱,金吾卫也有追捕之责,蔺儿明日回营,便能协同办案了。”
这几日来,宋蔺已从平陆那里了解到此贼的行事风格,根据当时推演,盗窃崔府正在贼人计划之内。昨夜他收到贼人行踪时,当即就差人来崔府报信,只是晚到一步,库房已经烧起来了。有了前车之鉴,他对抓贼一事可谓胸有成足,是故满脸得意地告诉崔夫人:“姨妈放心,我细细推演过那贼下一次的行窃地点,已经布下埋伏,只要他一露相,必能将其一举抓获。”
崔娘子一惊:“当真?你怎么推演的?”那贼我儿平陆追了半年都不曾追到,若是让你这小子一次生擒,岂不就在青琅跟前被比下去了。
汤蕴听他们对话两句,却感到此事定有蹊跷,就个人感受而言,平陆做事比宋蔺机灵许多。昨日自己问起贼人,平陆含糊其辞,不肯明言,这便说明他并非对贼人一无所知,反而像是在故意隐瞒。而宋蔺,也许只是比自己先知道那些有效信息,便这般有把握能抓到贼人,怎么想都不大靠谱。
提到设计捉贼一事,宋蔺早已察觉出平陆不是捉贼,然而问他也不说,自己不能怀疑他,只能选择相信。宋蔺面容平静,一五一十地解释:“据平陆所言,此贼是个飞贼,走夜道,案发现场从未留下过脚印,只图财,好偷窃王府与高官,失窃之物全是今年宫内御赐古玩,无实际用途,赃物尚未流入市场。我查看卷宗后,随即入宫面见圣人与太后,将他们今年赏赐给各府的物品登记造册,而后我又发现,被盗的物品来自前朝皇宫,眼下,名册上只剩最后一件同根同源的物品未被盗窃,我已找到所在之处。”
汤蕴听到这一段分析,当即对宋蔺刮目相看,哪怕他前几日说的话再傻,只凭这一段话,自己就不能说他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崔娘子又问:“最后一件是什么?”公主与王娘子也是好奇。
宋蔺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汤蕴,没有作答。
约莫一弹指的功夫,汤蕴猜出最后一件被盗之物应是金扣白玉盏,正在汤府。就在这时,她忽的想起,今日出府时,附近街上确有金吾卫巡视,她坐在软凳上,打了一个寒颤,彷佛一点微末的火星穿过她的身体。握住母亲的手轻轻一扯,王娘子微微一侧身:“说。”
汤蕴悄声将心中所想告知母亲,王娘子立时皱起眉头,绞紧手中帕子,恨恨地想,这宋蔺真是不机灵,明知两家不和,怎敢如此行事。
公主和崔娘子见状,只问:“怎么了?”
王娘子相信汤蕴所言,一垂首,抬头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顺便添上笑意:“青琅说方才小侯爷提到的物品是个玉盏,在我们府上。”
宋蔺听罢一惊,眉头蹙起,只道糟了,私自调兵围住汤府,若是汤公追究起来,抓到贼还好说,没抓到,自己就要去蹲大牢了。而后一双含水桃花目望向地面,不住地想,这汤青琅脑子里装着什么,怎么刚说完她就知道了,她这人,不光是嘴可怕,脑子发动起来更是可怕,一遇到她,我就得倒霉。
公主暗道这可不是小事,随即转身面向宋蔺,声音都端正起来:“蔺儿,汤姑娘说的对不对?”
宋蔺抬起头,没言语,单是轻轻一点头。
“胡闹!”公主将手中的青瓷茶杯猛地一放,茶水从杯中跳出:“快去把你的金吾卫撤走。”
王、崔二位娘子惊得说不出话,一室寂静,屋外的鸟鸣几乎刺耳。
王娘子的目光已然在定在对面一处盆栽上,郎君与宋侯不和,此事若被他知道,定要弹劾一番,到那时又是势如水火,他们男人的事,轮不到我插手。然而公主对我,对青琅是这般好,此事若能就此揭过,那便是一桩天大的好事。
崔娘子望向宋蔺,正见一脸吃瘪相,眉眼耷拉着,但瞅着还是漂亮,甚至叫人生出心疼。真叫你小子选对地方了,不知此事平陆有没有参与,他要是参与进去,明日就让他登门致歉。将目光转向公主,崔娘子也是满脸焦急:“蔺儿,你与平陆怎么如此行事?”
“此事是我一人做主,与平陆无关。”宋蔺起身,对着王娘子一躬身,两耳绯红:“宋蔺无意冒犯,请汤夫人恕罪。”
王娘子连忙让他起身,单是问:“小侯爷当真拿准了那贼会偷汤府?”
宋蔺对自己的推断有十足的信心,于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既然如此,我信你。”王娘子无意让家中遭灾,随即想出一个主意:“我让青琅这孩子带你回去找汤黎,你们商量着办,如何?”
宋蔺自知惹不起汤公,还事先查看了律法,私调兵士十人以上,百人以下,判刑一年。虽书上言明可便宜行事,但两家离得这样近,自己却没知会一声,的确是不好。万幸如今有解决问题的余地,他当即答应下来,拔腿就要出门。
王娘子向汤蕴使个眼色,意在让她跟汤黎说两句好话,别把事情闹大。汤蕴心领神会,行完福礼便跟着出去。
宋蔺腿长步大,走得又急,汤蕴望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急得想喊,但又觉着不妥,只好提步去追:“等等!”
宋蔺停下脚步,转头对她“嗯?”了一声,事情紧急,有话不能到汤府再说吗?一阵清风拂过,送来一缕苦艾气味,宋蔺吸了两下,很是提神醒脑。汤蕴站在眼前喘匀气息,他初次仔细打量了她,三庭五眼分布标准,眉毛细长,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鼻子小巧挺俏,唇似花瓣,下巴微窄,中间有道淡淡的美人沟,就像家里那只波斯猫,他看到那颗眉心痣,心道这回终于能记清她到底长什么样了。
汤蕴看着他,也是觉得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就像有两颗星在瞳孔里闪烁,看归看,然而正事她没忘,“马车太慢,我要骑马。”
“你会骑马?”
汤蕴一点头:“会一点。”
“好,你随我来。”吩咐宋燃再牵一匹好马过来,宋蔺领着汤蕴走到门口,仆人将马牵到面前。他今日穿着宽袖大袍,对于骑行有些累赘,于是上马前将双手向前一转,大袖随之飞扬,袖口舞出一个标准的扇形,他翻身上马,束起的高马尾随风飘扬,倒真有几分少年赵云的英姿。
汤蕴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即在脑海中重现好几次,直到确定短期内不会忘记,这才翻身上马,拉住缰绳:“我不识路,你走前面。”
宋蔺心道,大家闺秀平日里都坐马车,不识路也属正常。手一挥,策马扬鞭往汤府而去,二人一前一后在街上狂奔,马蹄卷起一阵尘沙。
约莫过去两盏茶的时间,二人在汤府门前停下,门房将马牵到后院喂草,汤蕴见宋蔺要走,连忙对着他高大宽阔的背影喊声:“小侯爷。”
宋蔺回身,对着她一挑眉:“何事?”
“我出门时见金吾卫在左右两方街上巡查,若我没猜错,那楼上还有埋伏吧?”汤蕴指向府门右侧的一间二层客栈,窗棱翕张:“那里是一处死角,用于观察可行,但离我家较远,支援不便,按你的说法,飞贼走窗户,但我家最高点是藏书阁楼,你应该在客栈对面安排蹲守。”
一段话说得简洁明了,有理有据,宋蔺将马鞭扔到宋燃手中,心道汤青琅果真是个聪明女子,如此短时间内就想到自己的安排,若是我也有这般思辨和说话的本领就好了。于是回身对她轻轻一点头:“有劳费心,我两边都有安排。”
“好。”汤蕴并不以为刚才的话是多嘴,仰着头望着他的俊脸说道:“你将围住我家周围的金吾卫先撤走,我带你去见我大哥哥。”
宋蔺对宋燃以眼神示意,将汤蕴刚才的话传下去,随即跟在她身后,一路穿花拂柳的进了汤府的前院。临近门前,汤蕴停下脚步回身对他叮嘱:“别说你兵围我家的事。”
宋蔺不会说谎,单是应她一句:“他不问我就不说。”
汤蕴心想真是毛病,将此事遮掩过去不就了结了么,还不问就不说,多会给人没事找事啊!
穿过一处花园,又经过两条回廊,方见到竹林掩映之处,有一间里外二室的书房,这书房的使用者仅汤生父子二人,平日里由女使们扫洒干净,屋中不需人伺候。
汤蕴缓步过去,忽然对着里面一喊:“大哥。”汤黎吓得抬起头来,站起身伸手出去弹她一个脑瓜蹦:“你这碎妹子...哎,宋小侯爷!”
宋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汤蕴身后,使得汤黎极为惊恐,瞪大了眼睛。
隔着窗户,宋蔺合抱双手,向前一躬:“宋蔺见过汤大人。”
“请进。”
汤黎打开书房大门将宋蔺迎进去,而后请他在自己对面落座,随即吩咐小厮送一壶新鲜茶水过来,最后满腹困惑地问:“青琅,你怎么把小侯爷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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