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叫我带他来的。”汤蕴坐在书桌对面的手扶椅上,端起手边木桌上温热的茶水,饮一口润润喉,而后将宋蔺捉贼一事掐头去尾讲了一遍,主要隐去他兵围汤府一事,给他留个面子,也免得阿耶与兄长生气。
汤黎听了个大概,对此事持半信半疑的态度。随即去看宋蔺,他侧垂着头,一手捏着茶杯,极有规律地晃动,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显出流畅清晰的好轮廓。
汤蕴这时说完话,见宋蔺一副思忖模样,开口问道:“小侯爷有何打算?”
宋蔺被这干净的声音唤回,将茶杯放在桌上,他看一眼汤蕴,又望向汤黎:“我想守株待兔,安排金吾卫在府中待命。依令妹所言,安排弓箭手伏击,我认为不妥。”
“有何不妥?”汤蕴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视,飞贼善于飞檐走壁,平陆单枪匹马灵活性强尚且追不到,金吾卫集体出动,都窜上房,我家屋顶能受不受得了还另说,集体行动灵活性低,数量多不一定有用。
宋蔺对上她的眼神,摇了摇头:“安排弓箭手是最保险的法子,但我此番抓贼是为追回失窃宝物,必得活捉。”
听到汤蕴的方案被否,汤黎出来打个圆场:“小侯爷既然已经拿定主意,那我们配合便是。你说院中如何安置?”
宋蔺从未想过自己在汤府能有这般好待遇,当即说声多谢,接着问道:“玉盏现藏于何处?”
汤黎一抬下巴望向汤蕴:“问她。”
“嗯?”
汤蕴少有的露出怯的一面,低声道:“在我书房之中。”
她在家中还真受宠,圣人御赐的东西也敢交给她保管。宋蔺无意追究她到底如何保存这物品,只是若有所思地一点手指,最好的宝贝藏在闺房之中,的确是保存物品的定理。想到此处,宋蔺有些犯难,安排金吾卫在她院中埋伏似乎不妥,男女有别,不是似乎,是的确不妥。然后他开口:“玉盏要放到这里来,我抓完贼给你送回去。”
汤黎早已觊觎金扣白玉盏多日,此时闻言,冲着她一点头:“三妹妹,快将玉盏拿来,为兄替你保管。”
“不是。”宋蔺见他会错意,当即解释道:“此贼行窃毫无规律可言,若今日不来,我也不便在汤府长期伏兵,是故我须得与汤公商量,看看能否将玉盏带回去”
汤黎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抬眼瞥汤蕴一眼,正见她望着宋蔺的方向,满是欣赏的神色。一垂眸,心道不如我做件好事成全你。然后望着宋蔺就笑起来:“无妨,今晚在府中伏兵一事我去告知阿耶。只是我三妹妹的院子由她设计、装饰,等闲不让人进,只有她最清楚,包括那只玉盏,也由她做主,你要如何安排,自与她商量去吧。”
汤蕴听完这一席话,很是困惑,兄长莫非是在帮我?可他怎么能这样,事先不给个信号。随即向汤黎射去一记眼刀,她镇定自若地说:“今日事不成,我可将玉盏给你,但你不能在我院中伏兵。”
“那是自然。”宋蔺对着她垂下头,很稚气的一笑:“最晚亥时,将院中灯火全部熄灭,人员也撤离出去。”
“我呢?”
“你也是人。”
汤蕴闻言,有些错愕,出于习惯“嗯嗯”两声,最后在心里叹一口气,这人到底是傻,还是不傻?望向宋蔺的目光,又增几分探究之意。
汤黎与宋蔺同朝为官,也总怀疑他的脑筋是否生过恶疾而未能根治,致使如今与人交谈不畅,总是牛头不对马嘴,蹦出怪话。三妹妹也是奇怪,平日里听到蠢人说话就要心烦气躁,但对着宋蔺,就连看他犯蠢也是和和气气满脸欢喜。顺着思绪,目光落到那张脸上,恍惚不是真人,汤黎止不住地感叹,三妹妹对他的偏爱都是合情合理,只因徐公亦不及宋蔺美啊!
然后他转移目光,又开始打量汤蕴,这丫头看到宋蔺就移不开眼,别是花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了吧?阿耶与宋侯每天吵,不吵到口干舌燥不算完,看架势是要吵一辈子。想到这里,汤黎又来回看他们一眼,便不再往下想了。
在汤氏兄妹的注视下,宋蔺意识到自己方才嘴快,说错了话。自幼,父亲就教导他三思而后行,不可在人前暴露自己的短处,于是他垂下头,暗暗地想,糟了,他们知道我傻了,往后一定不肯再跟我合作。努力回忆平陆平日的行为举止,他忽然说道:“请汤姑娘告知院子的具体位置,我再做安排。”
汤蕴一笑,起身走到书桌旁坐下,提笔三两下便在宣纸上画出简略的汤府布局图,并在图中标出抱石轩的位置和周围的道路,等墨干后,她将图纸推过去:“我院中多树木,便于藏身和逃跑。”
宋蔺仔仔细细看着布局图,心中暂时没有计划,单是应声:“我回去想想,晚膳后再来拜会。”随即将图叠好,握在手中。
汤氏兄妹与他相互行礼后,将他送到院外,汤黎没忍住问了一句:“还记得出去的路吗?”
宋蔺顿了一下,点点头:“多谢汤大人关心,还记得路。”
“好,那我们便不送你了。”
“请回吧。”
远处廊下,两个身着青衫的小女使远远望着宋蔺,忽而身后有人一把拍上她们的肩膀,二人回头,齐身做福:“四姑娘!”
“鬼鬼祟祟在看什么呢?”
“三姑娘带回来一个郎君,刚走。”
汤楹厉声喝道:“此事不许声张。”随即健步如飞地跟着那背影追了过去。
汤氏兄妹望着宋蔺的背影走到廊下以后,方转身回到院中。汤蕴挽住汤黎的胳膊,饶有兴味地问道:“兄长真觉着他脑子不好使?”
汤黎一笑,将眼睛往天上一瞧,做个思索状,不太干脆地回答:“我看不准。”向前走了几步,他想起一年前在朝会上的一件事,捋了捋便说给汤蕴听:“阿耶与宋侯在朝会上你来我往地讥讽彼此,当时啊,满朝文武都想劝架,但又不敢开口,圣人脸上也挂不住了。你猜怎么着,宋蔺站在后面问宋侯,你们在吵架吗?”
听到此处,汤蕴忍俊不禁地抬起手,遮住露出的两排贝齿:“然后呢?”
“宋侯说,我们没吵架。他说,好,你们不要吵架。”汤黎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形:“宋蔺说完以后,宋侯果然是偃旗息鼓,不再与阿耶争论不休。后来同僚私下闲谈都说啊,宋蔺的确跟我们不一样,他不懂人的七情六欲。”
汤蕴的笑意渐渐从脸上消失:“是个木头人?”
汤黎点点头:“大概是吧。他被参狎妓一事,圣人以为他长大了,还为他高兴一场,过后发现,还跟以前一样。”
“什么意思?”
汤黎转头看着汤蕴,眼神从单纯的笑转为怜惜:“我的傻妹妹啊,他眼里心里从没装过姑娘,所有人于他而言都是一样,只有高矮胖瘦的区别。”
不知为何,汤蕴忽然生出一丝失落,但还是回答他:“挺好,挺好。”
他抬手顺了一下落在汤蕴头发上的花瓣,轻声安慰道:“别难过,你是欣赏他也好,喜欢他也罢,他统统看不懂。”
“没有。”汤蕴心中空落落的,有些恍惚的说:“我只是没想到。”
“人无完人,你早该想到的。”汤黎靠着廊柱坐下,将双臂一抱,脸上又带出笑意:“圣人赞他是天真赤子,必得配一个七窍玲珑心的好姑娘,当时我就想到了你,可是我不愿意,阿耶也不愿意。”
汤蕴想到宋蔺偶尔的呆样,方才的愁绪当即一扫而空,她翻个白眼:“我也不愿意。”
汤黎坐直身体,很是欣慰的语气:“这就好。”而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想想,你若只是看他,看厌了便可以不看,但若与他成亲,那就是一生一世必须要看他,但他连陪你过日子都不懂,这多吓人?”
汤蕴认为此话有有理,当即点了点头,又很困惑地望向他:“你怎么越想越远了?”
汤黎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想了又想,最终没能把太后要召她入宫,却让自己替她拒了这一事给说出来。
*
*
汤府后园,汤楹跟在宋蔺身后,围着园中的水榭转了三四圈,直到脚底被鹅卵石路铬得直发酸时,她才反应过来,宋蔺迷路了。
汤楹走到廊桥的八角亭内坐下休息,宋蔺再一次走到亭前,远远就见亭内坐着一个着蓝白衣裙的女子,是汤青琅吗?他暗暗地想,待走近些,还未开口,女子便起身做福:“见过小侯爷。”
宋蔺在园中走得头发昏,半个人影也没见到,这厢道句免礼,便盯着汤楹的脸,衣裙一样,发髻一样,怎么长得跟先前有点不一样呢?宋蔺没好意思与她相认,忽的想起那颗红痣,目光从脸移到眉心,没有。他这才确定,此人不是汤青琅,随即眼睛微眯,那她又是谁呢?
汤楹被他的目光烧得面红耳赤,一扭脸望向亭下翠绿的水面,莫非这小侯爷看上我了?嘴角微微往上一勾,心中泛起一片涟漪。
想到自己时间紧,任务重,宋蔺心一横,牙一咬,艰难越过心中那座大山,低着声音说道:“请问姑娘,汤府大门怎么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