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楹无异于遭遇了晴天霹雳,自己巴巴地跟他在这园子里瞎逛好几圈,竟换来这么一句话,真是可笑。眼神中当即流露出无奈之色,她指着前方一处抄手回廊:“穿过中间那道月亮门,直走就到。”
“多谢姑娘。”宋蔺一躬身,快步走了出去。
汤楹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眼珠子一转,心道你不认识我,那我偏要你认识。随即起身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小侯爷,我领你出去吧。”
宋蔺对方才迷路一事尚且后怕,当即答应下来:“好,有劳姑娘。”
汤楹快步走上前去,宋蔺看到她头上晃动不休的步摇和禁步发出的声响,不禁沾沾自喜地想,她真吵,汤青琅走路没声儿,所以我没认错人。
在园中走了几步,汤楹缓缓问开了口:“小侯爷记得我吗?我是汤楹。”
宋蔺瞥她一眼,好像见过,但又没有印象。她有点聒噪,总说些我不爱听的话题,声音也让人心烦,若我回答她的问题,那她岂不是要打开话匣子了?碍于对闲谈的恐惧,宋蔺没应声,只是向前走。
汤楹丝毫不被这冷淡所冲散热情,单是不管不顾地继续讲:“汤蕴是我姐姐,在城外集会时崔平陆带我见过你。”
听到此处,宋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转头看向她,心道她将来会是平陆的妻妹,他们成了一家人,那我是不是该对她好点讲理点?免得被平陆知道了,又要教训我给他丢人。对着她微微地一点头,宋蔺换上一副笑脸:“嗯,我想起来了。”
汤楹当即松一口气,又感到宋蔺对她的态度似乎软和不少,不似平陆那般软硬不吃,鼓起勇气就一股脑抛出话题,从他上阵杀敌聊到品行优良,无一不是赞美褒奖。
宋蔺对此毫无回应,从头至尾都在认真走路,偶尔陪笑,那话只听进去几句,就已然神思飘忽,不断在脑海中记下汤府后园纵横交错的道路。平心而论,他很羡慕汤府众人随时随地都能够高谈阔论的嘴巴,但他实在不知道这些人说话,到底是不是为了让旁人听懂,起码他就听不懂。
宋燃牵着马,候在汤府门前,宋蔺向汤楹拜别后翻身上马,一主一仆急驰而去。
汤楹心思不在宋蔺身上,是故她也懒怠琢磨宋蔺对自己是个什么想法。方才相处那情形是挺怪异,自己在他耳边那么一通说,他虽然没有应声,但也愣是没有打断自己讲话,可见是个有涵养的,比崔平陆耐心多了。
好奇心一起,汤楹走到中门外左右张望,正见左拐的街道上跑过一队穿盔戴甲的士兵,个个身材匀亭,训练有素,不似寻常衙门当值的不良人。莫非有事发生?这个念头甫一闪过,汤楹就又拿了个主意。回身走到齐姨娘居住的院中,她伏在案上写了张纸条。
其时,平陆正在光德坊京兆府内与众人商议追捕盗贼一事,随从到衙门外接到信后,立即递了进去。平陆将双手放在案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纸条,只见上面用两行端正的颜体写着:汤蕴携宋蔺同归,金吾卫合围汤府。
看到信时,平陆就猜到写信之人定是汤楹,因为汤楹对他有意,自然想搬弄是非让自己和汤蕴离心。好在他并不在意他们怎么同去同归,于他而言,后一句才是重点,宋蔺为什么兵围汤府,莫非他也看出贼人今晚要盗汤府的金扣白玉盏?想到此处,平陆待府尹说完话,连忙从座上起身,对着上首合抱双手,身子向前一躬:“崔府发现新线索,属下先行告退。”
*
*
亥时以前,抱石轩内的烛光已尽数熄灭,只剩几盏残灯在黑暗中摇曳,夜风穿过,竹叶便沙沙作响,冷冷清清的月光洒进庭院,墙头上忽然闪出一团黑影,顺着屋檐往下一翻,就着夜色潜入园内。
宋蔺回府后细细想过,汤府整体都偏苏式园林,花草水木到处都是,处处能埋伏士兵,也就处处能够藏身,再加上自己不能大刀阔斧地干,此次围捕难度就增加不少。为着不打草惊蛇,宋蔺在园内藏书阁、汤氏父子书房及抱石轩内各埋伏六人,下令贼人一入屋子,就围上去开打,一定要抓活的。
抱石轩外,宋蔺藏身近处廊桥水榭中守株待兔,回廊下忽然跑来一个金吾卫,弓着身体喘粗气:“中郎将,您快去看看,汤公的书房被翻得一塌糊涂!”
“没打?”
“没打,只听见一阵响动,进屋去人影都没见着。”
宋蔺直起身,有些傻眼,未等脑子恢复清明,他就提步要走,随即又停步问道:“没丢东西吧?”
金吾卫一摇头:“说是没丢。”
宋蔺微微地放了心,看来自己的推断没错,这贼只偷白玉盏。复坐下去,对宋燃吩咐:“去把书房的人撤过来,我就在这里等。”宋燃领命,和金吾卫一道原路退回,边走边想,这府里路真是难记,不知是给人住还是在修迷宫。
就在说话的间隙,抱石轩后园围墙上,一道黑影鹞子翻身一般晃了进去。顺着后园长廊转到前厅,纤细的黑影微躬着身,从怀中抽出一根细细的竹棍,往屋内送去一阵白烟,约莫一弹指的功夫后,轻手轻脚推开面前窗户,跳了进去。
回身合上窗户,黑影在屋中悠悠转一圈,确定这是一间闺房,床上有一团被子,里面裹着一具不大不小的身体,正在熟睡,不太对,这屋中太静了,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黑影提步走到床前,却见床上只是被子裹着被子。
黑影毫不犹豫就往窗户而去,屋外四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黑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中计了。
屋外,六名金吾卫分为两两一队,从三方合围卧房。黑影拿定主意,一把推开窗户,从手中洒出一把粉末,正中两个金吾卫面门,一阵刺痛后伴随着两声惨叫,另两面的金吾卫也追赶过来,四人手握长剑,将黑影逼到墙角,四人眼神一对,随即围攻上去。
黑影是一个纤细灵活的女子,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狠戾的眼睛,腰间配一把银光闪闪的细剑,在金吾卫围攻下,她绕着廊柱边躲边拔剑。逃至墙角,躲无可躲,只能向前一跃滚进院中,几名金吾卫围着她摆出阵型,随后一齐向中间击去,黑影在身前挽个剑花再一转身,便巧妙躲过。
几人在院中打得如火如荼,受到暗算的金吾卫倒在一旁,窥见打斗中那黑影的破绽,二人强撑起身体攻其上盘,黑影躲避不及,只听呲啦一声,肩膀上破了一道口子。
虽只是划破衣衫,但却让这黑影意识到自己若再打下去,只会因体力不支而受伤被捕,当即不再恋战,退到竹林下蹬着竹子直行几步,再将身体向前一弹便要跃上屋顶。宋蔺赶到院外,拔出腰间配剑,对着黑影身前一扔,剑直直插入廊柱,拦住黑影去路,宋蔺人随剑至,大喝一声:“贼人休走!”
黑影被这剑和吼声一吓,顿时落到院中,六名金吾卫合围上去,风中传来嗖嗖两声轻响,金吾卫尽数跪倒在地,院内顿时一片呻-吟。宋蔺望着院中的黑影,心道这女子身手还不错,可惜是个贼。
黑影一向单打独斗,从未有过同伙,此时有人相帮,她心中又喜又吓,不知来人到底是谁。与宋蔺对峙了半弹指的功夫,她挨不住那眼神的拷打,与他你来我往的过了几招,宋蔺在她肩胛和背上得了两掌优势,震得她心慌气躁,靠近石桌便蹬着借力要往屋顶上飞。
宋蔺察觉出她的意图,然而落后她半个身位,只好出手拉住她的脚腕,用力向下一拖。
黑影脚下失去着力点,重重摔在院中,吭哧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竹影掩映的书房一角,随即闪出一道高大的黑影,双脚踩着屋顶轻轻一提,由上至下地稳稳落到黑衣女子身前,将她拦腰扶起半坐起来,压低声气:“能走吗?”
黑衣女子“嗯”一声,被黑衣男人扶起身,二人眼神一对,福至心灵地领会了彼此的心思。
此时院中有了分工,宋蔺对战黑衣男,金吾卫则围攻黑衣女。
黑衣男接过女子手中的细剑,月光映在剑上,光影照出他的双眼,宋蔺对这双眼似曾相识,然而无心发问,眼见佩剑插在廊柱之上,只好抽出腰间铁铸的一把黑折扇,在指间一转,做个挑衅姿态。
黑衣男女背靠着背,男子向前直刺一剑,朝宋蔺面门而去,宋蔺手中扇面一开,长剑便插进扇骨之中,扇子围着剑锋开合转闪之间,宋蔺的脸隐在扇后,只露出一双明亮无波的眼。
黑衣女子受了内伤,此时一与金吾卫动手,内息便开始紊乱,只觉体内一股气流乱窜,在车轮战下根本讨不着好,只能一味朝屋顶上窜。然而黑衣男子用剑亦未打出一招半式的优势,单是躲避着宋蔺的扇子,与他做腿战。
二人在空中对踢几脚,黑衣男子率先落到屋顶,宋蔺双腿对他手臂连踢,手中扇子亦攻肩颈,男子抬手闪身回避攻势,宋蔺一回身稳稳站在瓦上。男子一拳又至面门,宋蔺侧头躲过,收扇一把抓住男子手腕,二人眼神将将对上,黑衣女子忍着腹痛飞身攀上屋顶。
男子从宋蔺手中挣脱出来,二人左右夹击,拆完五招以后,宋蔺求胜心切,将折扇一开,朝黑衣女子肩颈甩去,女子躲避不及,肩膀被扇面边缘划出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当即一声惨叫。
宋蔺欺身上前收回扇子,在手中又是一转,黑衣男子被扇面晃得眼花缭乱,眼神一暗,搂住同伴,回身便向宋蔺射出两枚暗器。宋蔺身体一晃,巧妙躲过打手那一发,随即扇子一开,又挡住射向肩膀那一发,收扇时,黑衣男女已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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