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打斗可谓酣畅淋漓,宋蔺与黑衣男打得不相上下,女贼受伤不轻,金吾卫身中暗器也是倒了一地,双方都没讨着好。
宋燃前来支援时,正赶上打扫战场,宋蔺站在屋顶之上,找寻那两发暗器,找来找去,只有两颗拇指盖大的石子。捡起石子,宋蔺飞身回到院内,望着一地伤兵和院外两列金吾卫,面赛铁板地吩咐道:“扶人回去治伤,让医官把暗器留下,我明日去看。”
一队金吾卫将伤兵抬出府去,另一队留下来扫洒院子,宋蔺坐在一旁监工,宋燃快步而来:“汤三姑娘卧房中被放了迷香,是否需要打开门窗透气?”
宋蔺此刻仍然沉浸在打斗的畅快中,并且那贼即受外伤又受内伤,明日严查城门,必能找到蛛丝马迹,是故没有为抓捕失败而不满。拿着折扇在手中把玩,他全然没听见宋燃的话。
近处竹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宋蔺随手将桌上一颗石子扔去,只听得“阿哟”一声轻喊,打扫院子的金吾卫都警觉起来,但并未听真切,只以为是风声夹带而来的声响。他起身走向那片竹林,折扇在手指间轻灵转动:“谁?”
女子将身体蜷成一团,背对着他,低声哀求道:“求求你,不要声张。”
宋蔺心道男女有别,如今深更半夜,自己在这院中刚打完一场,若是牵扯出什么不该的事情,那就说不清了,还是当不知道吧,若是那贼人,必然能躲过这颗石子。手中转着扇子回到石桌旁坐下,直到院子恢复如初,他才带着人退了出去。
院内就此静下来,约莫过了十弹指的功夫,那片竹林里钻出一个女子,在月亮门前四处张望,确定没有人在附近,这才悄悄溜了出去。这人一走,后院假山后又探出两张女子的脸,下方那个低声道:“四姑娘也走了。”
二人从假山后钻出来,抖落身上的花和叶,得了一身清爽。
生平第一次见到高手对决,汤蕴的身和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飞天女盗力战金吾卫,黑衣神秘人打平宋映洲,拳脚功夫、刀剑暗器轮番上场,更有折扇在手,攻守皆宜,比说书里面还要精彩!原来平陆没瞎说,宋蔺当真是个完人,长得漂亮,打得也漂亮,尤其屋顶那几记旋风腿,回身竟能站得稳稳当当,手中折扇耍得也叫一个潇洒自如,然而最奇的是,那黑衣人的身手,竟是与他不相上下,今晚一气看到这么多武林高手,当真是开了眼了!
想到此处,汤蕴几乎是心神激荡,恨不能立刻回屋提笔将这一切都一幕一幕拆解出来,留在自己的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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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斗以后,黑衣男女并未逃远,反而是悄悄潜入汤府旁边的客栈后院中,找了间荒废柴房藏身进去。黑衣女子伤得不轻,一路上胸闷口干,又咳又喘,被放置在草垛之上时,显出奄奄一息的意味。男子解开她的面巾,露出一张惨白惊恐的小脸,下巴颏上已淌得满是鲜血。
女子满头虚汗,捂住胸口不停咳嗽,肩上的伤口亦是血流如注,她一手向前直抓,嘴里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六郎,让我看...我想看看你。”
将头凑到女子面前,她一伸手,揭下他蒙脸的黑布,黑暗之中,那双亮晶晶的小狗眼闪烁着微光。
女子名唤楚沅,生于河东,家中世代匠人,几代人传承下来,工艺已是巧夺天工。大晋元年,太-祖一道圣旨,将楚氏提拔为玉器督造官。十八年前,太后梦中见到前朝一套金扣白玉用具,醒后念念不忘,因此下旨再造一套,楚氏领旨后,未能按时完工,太后并未问罪,只是申饬,楚氏家主却喊冤叫屈,失了天心,不久后抑郁而终。
父亲逝世,二叔成为新的家主,只一夜间,楚沅从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成为寄人篱下的小丫头,处处看人脸色,二婶懒怠看到她,索性将她发配到一处偏远的庄子上度日,横竖一天两顿饿不着她。
那年冬天夜里,楚沅坐在檐下看雪,一个游侠打马经过,向她讨了一碗水,又进屋借住,作为回报,睡前就给她讲江湖的故事,听着听着,楚沅的心就跟着游侠飞了出去。第二天,她早早起床裹紧了衣服,对那游侠说,我跟你走。
此后,她与游侠度过了相依为命的十四年,游侠传她功夫教她行走江湖,二人亲如母女。忽有一天,师傅告诉她,阿沅长大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她便拾起行囊拜别师傅,开始在夜间行走。
二十岁那年,楚沅潜回河东,窥听到父亲去世的真相——在做金扣白玉器具时,被二叔暗中使坏,将原本完美无瑕的器物上添了一点瑕疵,父亲发现后日夜修补,延期上贡后,仍被太后评为次品。
楚沅知道,父亲一生精于打磨技巧,对自己要求极高,次品无异于废品,那凝结他心血的玉器,被称为次品,他受不了。那时楚沅就想,我倒要看看前朝先祖那套珍品,比我父亲做的好在哪里,我定要将它们一一送到父亲墓前,让他知道他并不差。
年初陈朝来犯,长安军士减少,楚沅找准时机开始行窃,起初几次异常顺利,直到半年前,平陆在国公府做客,席间听到屋顶瓦片松动,当晚便盯上她,一路从京兆府追到剑山南道,边追边打,等逃到江南道景德镇时,双方都已筋疲力尽,打不动,跑不动。
浮梁县衙的屋顶上,月光映着两个人的身影,楚沅叉腰看着他,年轻,面嫩,稚气未褪,意气风发。顿时促狭心起,打趣道:“崔小郎君,你不累吗?”
崔平陆喘着粗气:“累,也要抓你回去伏法。”
“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姐姐,你就忍心让我镣铐加身?”
崔平陆嗤笑一声,美人计对我没用!然而还是上下打量了她,窄长鹅蛋脸上两道斜飞的野生眉,眼是狮子眼,鼻是水滴鼻,唇红齿白,不厚不薄,大小适中。天鹅颈流水肩,瘦条条的身体,筋骨确实结实。勉强算朵狗尾巴花算块汉白玉吧。
他从未想到,自己追贼几千里,一腔怨气和热血,都被这两句话轻轻巧巧的化解了。一屁股坐在屋顶上,他侧头望着楚沅:“你没犯过命案吧?”
楚沅见他松动,仍然是站着回他:“我不杀人。”
“好,那咱们再打一场,你若胜我,我就放你走。”
那一战没有胜负,但如花似玉的楚沅姐姐,的确是让平陆在这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
崔平陆将楚沅的上身抱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身体和左臂,将头低低地垂着,任由她抚摸自己的脸,右手则为她把脉,沉吟片刻,他松了一口气:“没事,只是伤着肺了。”然后又解开她的衣服,仔细查看了伤口:“没毒也没伤着筋骨。”
“疼,疼死我了。”
平陆见这一身的伤,也是于心不忍,好在不严重,吃几副药,好好休息些时日也就好了。虽是满眼怜惜,然而嘴上却不饶人,“现在知道疼,早干嘛去了!”
楚沅闻言,侧身用一双玉臂环住他结实的腰身,将头直往小腹上拱,靠得实在了,这才哼哼唧唧地说:“那本就是我家的东西。”
崔平陆拿她没办法,舍不得骂,舍不得打,只能一手轻轻顺着她的背心,想起他们在浮梁那两个月的情形,恨恨地说:“合该让你被宋映洲给打死,我给你完处理身后事,也算为你尽心了。”
楚沅知道他爱她,所以喜欢对他使小性子。闻言当即双臂用力一推,从他身上滚到草垛:“走开,谁让你管我了!”地面被血染出一道殷红。
“我不管你,让你满世界去偷东西。”平陆手中得了空,用稻草给她堆了个能靠着的地方,将她挪去放在上面,而后起身,蒙面走到门边。
楚沅怕他真要走,带着哭腔对他一喊:“你去哪里?”
平陆又急又气:“我去哪里,我去给你找药啊祖宗!”
楚沅放了心,当即放松身体靠在草垛上,轻声叮嘱道:“快去快回。”
“嗯。”平陆回头对她一点,推门而去,身影隐没在夜色中。
三炷香后,平陆带回一瓶酒、一壶水、一瓶白药和一包棉纱,进门将都将东西放下就半跪在楚沅身旁,一边打开酒和水,一边问:“顺气了吗?”
“我没生你的气。”
“真没气?”
“没气。”
平陆放了心:“你忍着点,我给你清理伤口,等天蒙蒙亮再带你去我那里。”他一边说话,一边手脚麻利地解开楚沅的腰带,将夜行衣褪去,半遮半敞地露出半边红透的肩膀,空气中顿时一阵咸腥气。倒水将纱布打湿,他收着力道,全神贯注地清理伤口。
黑暗之中,楚沅百无聊赖地将手从他脸颊自上而下轻轻划过,接着摸到光洁细腻的脖颈,“哎,你要成亲了吗?”
平陆并不为这抚摸所分心,反而头也不抬地说:“等你金盆洗手吧。”
楚沅心中酸涩,肩膀传来一阵灼烧之感,疼得她打了个激灵,随即强颜欢笑地开了口:“可你不是在与汤府的小娘子相看吗?”
平陆将手中纱布一放,满眼怨念地望着她,压住气愤,自嘲地骂了一句:“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贱呢,谁正眼看我我就跟谁成亲。”
楚沅闻言换上一副笑颜,忍痛朝他张开双臂:“好六郎,抱抱我。”
平陆俯身下去,就如信徒朝圣那般,虔诚地抱住心中的神明,唯恐错过她,便要再坠进六道,经受无穷无尽的轮回之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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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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