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看完热闹,汤蕴回到母亲院中,推开厢房门,蹑手蹑脚地进去。刚走两步,就听见黑暗中一声咳嗽,随即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看热闹去了?”

汤蕴吓得叫唤了一声,脚步向后一退,绊着凳子腿,便屁股坐到地上:“啊,阿耶。”

“有那么好看吗?”

汤蕴又是一惊,松一口气:“阿娘。”

窗上由远及近映出一片昏黄的灯光,屋外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姑娘。”一星一边喊一边推门而入,却见是主君主母坐在屋内,顿时心跳如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把蜡烛放下,去吧。”

一星闻言进门,将蜡烛摆在桌上,然后走过去把汤蕴扶起,二人眼神一对,汤蕴极其不愿地松开了手。

在摇曳的烛光中,汤蕴看到父亲精瘦的身躯和母亲靠在一起,母亲自不必说,岁月在她身上没留下多少痕迹,她如今仍然有着少女的姿态。父亲虽然年过半百,脸却还是有棱有角,眼睛明亮,鼻子直长,下巴留一撮山羊胡,表情一板一眼的,是典型的文臣模样。

几日前,汤生父子被留在宫内奏对,半途中汤生被传去面见太后,提到他与宋邯水火不容的态势,当即用将相和的典故对他一番敲打。此后闲谈,太后又说,听说汤府嫡女到了出阁的年纪,可有许配人家?若是没有,得空可进宫里走走,看看宋氏是否能有与她相配的儿郎,若能结成良缘,汤宋从此两家并一家,携手共同效忠朝廷。

汤生乃是公认的忠臣、纯臣,要他与宋氏这等权臣外戚结为亲家,于他而言可算做晚节不保,是故他当场回绝了太后的美意,此后太后又唤汤黎前去,亦是无功而返。

今夜宋蔺来府中办事,汤生恰好想起此事,就携着夫人来给汤蕴提个醒,哪知她并不在屋中,夫妇二人促狭心一起,坐在黑暗中等她回来。

汤蕴一手好画艺,是从年幼时就被父母双双调-教出的,因此一家子有着共同的审美,都认为宋蔺是个外形上无可挑剔的小郎君,为着自己的目的,只能以他的头脑和性情为切入点,断绝女儿对他的欣赏及喜欢。

汤生自认了解汤蕴,知道她定是偷溜出去看金吾卫围捕盗贼,也就没在这件事上费口舌。一抬手将她招到面前,让她坐下,开门见山地说:“你没看上崔平陆,那么问题来了,前些日子太后跟我提起你,让你进宫去走动走动,你怎么想?”

汤蕴规规矩矩地坐在父母面前,同时也收住飞扬的思绪,她别的不顾,单是垂着头说:“那要看太后出于何种目的。”

“指婚,人选未定,但必是宋氏子侄。”

汤蕴登时瞪大眼睛,随即恢复如常:“宋氏本家远在陇西,太后一心拉拢阿耶,必定不会想将我许配去本家地界,亦不会让我低嫁,那我们只需避开在长安及附近州郡的宋氏子弟即可。据女儿所知,宋氏在剑南道与江南道一带,只有九原侯能与父亲不相上下,那太后的意思是,要看我和宋蔺?”说到最后,她几乎感到自己在胡说八道。

汤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你认为如何?”

汤蕴一摇头,望着母亲手足无措地笑了一笑:“不如何。”

王娘子轻轻握住汤蕴的手,侧头压低声音道:“二选其一呢?”

汤蕴还是摇头:“选不出来。”

汤生一手捻着胡须,明亮有神的眼睛扫到汤蕴脸上:“阿耶不赞成与宋氏联姻,宋蔺这孩子虽然长得好,人也不坏,但是,性子可无趣得很呀!再加上他那公主娘,侯爷爹,一大家子众星捧月似的护着他,你应付得了?”汤生越说,越是瞪着眼睛靠近汤蕴,一张脸在昏暗的烛影中半明半暗,显出一丝可怖。

“郎君!你吓唬她做甚?”王娘子回身,一掌拍在汤生小臂上:“咱们闺女跟你一个性子,烈着呢!谁能欺负了她去,莫说公主侯爷了,就是太后娘娘和圣人,她也不怕!”

汤蕴听得懵里懵懂,似乎自己的婚事已经不由家里做主,眼下只有崔平陆和宋蔺可选,既然自己要回了崔府,那么就剩下宋蔺,一时拿不定主意,她仍然没有开口。

夫妇二人眼神一对,一致认为火候不够,汤生随即转换神情,语气也是无奈:“要是咱们闺女看得上宋蔺,那我就是不要这一辈子的官声,捏着鼻子也跟宋邯这奸贼做亲家!但我听说那宋映洲一闹脾气就不吃不喝,想要变成一颗石头,喝风饮露,你说这样的人,他过得好日子吗!”

“不妨事,他不声不响的,咱们闺女日子才好过呢。”

“这话怎么说的?”

“就当没他这个人!”

汤蕴越听越明白,敢情父母在自己面前唱双簧呢,目的就是让自己选崔平陆。可对于摆在面前这两个人,她从没细想真会跟他们成亲。说起来都是高嫁,但凡他们家中有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自己就有遭不完的罪。

扫二老一眼,她起身狡黠一笑:“阿耶,收好你的官声吧,有你在,谁能随意摆弄我去?还有阿娘,你说我不怕他们,我怕着呢,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九原侯跟阿耶这样的关系,我要是嫁过去,没两年就得抹脖子了。”

汤生听到如此回答,满脸的忍俊不禁,侧头对上王娘子的目光,夫妇二人又相视一笑:“你这丫头,这么说是听明白了?”

汤蕴恭恭敬敬一点头:“是,明白了。”两只手分别抚上父母的手背:“婚姻大事,我的确还未想过,若只为避开太后就草草决定,反而不好。既然太后要我去宫里走动,那就去吧。”她说完便垂下头,叹了一口气:“阿耶的官声是一次一次搏出来的,我这个女儿,断没有认命的道理。”

听她自己拿了主意,汤生夫妇满心欣慰,一肚子劝慰的话,都像茶壶里煮饺子似的倒不出来。只想着她既想试一试,那便试吧,做父母的,总要多操心多支持些。

入睡以后,汤蕴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有今夜打斗的,也有入宫见太后的,还有汤府败落一家子锒铛入狱,需要自己嫁人才能沉冤得雪的,梦里所有人都对她寄予厚望,到最后,她实在有心无力,心想谁爱救谁救吧,我先走一步,而后一抹脖子上吊了。这才得以安眠,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转醒。

入秋以后,树叶一天天地由绿变黄,萧瑟几天以后,又是太阳高照,不比夏日清爽多少。午后,汤蕴坐在书房的桌案前,双手撑着脑袋,眼神定定地望着面前的金扣白玉盏,有些出神。

由书房外向内而看,能瞧见汤蕴头上一对娇俏的双螺髻,一身如意云团橘青半袖配橘色破裙,就那么不声不响坐着,像一副灵巧可爱的仕女图。然而这仕女不是在思索人生大事,就单是想,为了这么个碗,竟然伤了那么多金吾卫,真是不可思议。

想起昨日宋蔺说要保管这玉盏,汤蕴不大愿意,一是舍不得,二是因为那贼昨夜被伤得不轻,想必短期内不会再入府行窃,如此一来,就没有将玉盏送去九原侯府的必要。想到这一节,她暂时的放了心,用紫檀镇纸压住宣纸,提起雀头笔轻轻一点颜料,在清水中涮了涮,保留一点墨色,开始作画。

对于昨夜的打斗场景,汤蕴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宋蔺在屋顶回身站稳那一幕,因此决定先画。埋头在纸张上草草勾出屋顶轮廓,人物身型,檐角的竹叶和高悬的明月后,她换一支笔细化图案,将景物细细勾完,把人物留到最后,当人物细化到一定程度时,她便发现那黑衣人的身形越看越眼熟。

汤蕴放下笔,连忙拿起案头上的绢本,翻开找到自己曾画过的男性画像一一比对,最终发现,那黑衣人体型竟与崔平陆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典型的宽肩窄腰长腿,上半身比例极好,像个倒三角,站在人群中,几乎可以算做百里挑一。

望着两张人影发了发呆,汤蕴先是想,崔平陆追贼半年,断然没有助贼逃脱的道理。随即又想,那贼是女子,昨夜与宋蔺过招时明显落于下风,依照崔平陆的说法,他武艺不如宋蔺,那么他与那女子武功应该是不相上下,既然是不相上下,那么追了半年,没看到贼长什么模样,就也不像话。想到最后,汤蕴心里生出一个疑问,他在说谎?

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汤蕴就生出要刨根问底的心思,但自己不便打草惊蛇,只能是慢慢探究。不声不响地收起绢本,她按着昨夜的情形将屋顶那幅图的线稿细化出来,待墨色干了以后,把图纸折起,又写了一张纸条,吩咐小厮一并送到京兆府,亲自交到平陆手中。

小厮此去扑了个空,衙门的人告诉他,崔参军外出查案未归,须得过些时候,至于是一两个时辰还是一两天,这事儿没准。

汤蕴听完回话,心里更是疑窦丛生,他为此案主理人,宋蔺亦是他请来协助破案,哪有副手出力抓人,主理人却消失不见的道理,这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不过三盏茶的功夫,一星从屋外疾步而来:“小姐,崔平陆来了,正在院外。”

来得这样快,莫非已经知道我给他送信的事儿了?汤蕴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看了一眼,模样挺干净利索,见人是很能够了,随即拿起桌上的画纸向院外走去,穿过前院,映入眼帘的却是崔平陆和宋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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