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到了寒冬腊月,裴媛吸溜着鼻子,哆哆嗦嗦地拿鸡毛掸子扫灰。
吴容生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缩在柜台里抱怨:“裴小小,你不是最爱干净了吗?这地板多久没拖了?还有这桌子柜子上,该好好擦擦咯。”
裴媛边干活边搭理他:“掌柜的,您现在让我去用冷水洗抹布,还不如把我丢到街上冻死算了。”
“你这小姑娘说话没心没肺的,要不是我好心收留你,你能活到现在?”
“吴大老板,”裴媛被冻得失去理智,“隔壁随便一个饭店的小厮,月俸至少都有五百文,我这一个月才领一百多文,甭管店里生意好坏,您从来不给我提成,我现在确实活得生不如死了。”
说罢裴媛心虚地背过他整理货物,生怕下一秒就被扫地出门。
“你过来。”
这下完犊子了。
过完嘴瘾,深深的悔意袭来,虽然工资少得可怜,至少在这里还有个落脚处,如今世道不太平,周遭商铺关了一家又一家,现在被赶走无异于提前判死刑。
她低着头走到柜台,刚想要替自己求情,吴容生突然从桌底下取出一个大包裹:“这是我夫人给你准备的过冬用的东西,我允你半天假,里面有件棉袄,进去洗个热水澡换上,下午给我老老实实干活,不准偷懒,听见没?”
裴媛接过沉甸甸的包裹,眼泪汪汪地说:“谢谢老板!”
闭店后,吴容生给她发月俸,她接过数了数,竟有一千文。
裴媛顿感大事不妙:“老板,你不会真要赶我走吧?”
吴容生依旧一脸不在乎的表情:“不是你总抱怨不给提成吗?这个月生意不错,去多添几件棉被棉袄,别到时候真病死在我店里。”
裴媛心想:我再也不叫你黑心老板了!
她来到一家老旧的布庄,精心挑选出最便宜的棉被棉鞋和棉袄,把刚领到手还没捂热的工资花得一干二净,回家收拾好后又决定奢侈一把,下顿馆子。
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她也要先松弛一会了,再这么憋屈地活下去,人没死,心快死了。
裴媛理智尚存,尽管对面金玉楼的饭香味馋了她很久,但她一个穷人是不配进去消费的。
她带着五十文钱,来到金玉楼隔壁家的小饭店,点了朴素的一菜一汤。
屋外下起了雪,裴媛一个南方人还是第一次见到雪景,既兴奋又担忧,不知要怎样熬过这个冬天。
她咬咬牙,让小二上了一坛最便宜的酒,她想,喝醉以后或许就不会冷了吧。
几杯下肚,小趴菜已是脸颊泛红,头重脚轻了。
裴媛强撑着结完账,并没有急着回她那个凄惨的杂货间,而是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朵朵接着雪花,捧在手心里观察。
和外面清冷的气氛不同,一旁的金玉楼却是宾客盈门、笙歌鼎沸。
洛城似乎所有达官显贵都聚集于此了,几天前裴媛还看到裴钦谦带着一个新妇,连同一行富商,酒足饭饱后从里面走出,因此她这几天都过得格外小心。
也不知里面的大人物是在商议国家大事,还是单纯奢靡享受。
酒劲稍微过去,裴媛感觉有些冷了,便跌跌撞撞往回走。
忽然,身后两个魁梧的男子向她靠近,她有所也不敢回头,只好加快脚步。
其中一个酒气醺醺的壮汉,一把上前搭住她的肩,不怀好意地说:“姑娘,这么晚还不回家,要不要哥送送你啊?”
裴媛用力甩开他的手,全身血液都凝固住了,颤抖着说:“不需要!我家就在旁边,你们再靠近一步,我就让我夫君揍你们!”
另一个壮汉一眼识破:“少装了!大晚上的,谁家好郎君敢让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出来招摇呀?”
裴媛吓得眼泪直打转,两人越发逼近,像要活吞了她。
“住手!”
三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大雪纷飞中,颜溪身边跟着一群黑衣带刀侍卫,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两个醉汉看到颜溪立马换了副嘴脸,齐刷刷地低头赔笑。
刚才上手勾搭最为嚣张的醉汉,这时变得嬉皮笑脸:“哎呀颜公子,误会误会,我们是看这个小姑娘大冬天的迷路了,还喝醉了酒,所以好心想帮她回家呀。”
“你撒谎!”裴媛奔向救星似的躲到颜溪和侍卫身后,“你们刚才明明就要耍流氓!”
醉汉狡辩道:“你这个小姑娘说话要讲证据的!谁耍流氓啊?你这没缺胳膊少腿吧。”
颜溪回头安抚惊魂未定的裴媛:“别怕,你现在很安全。”
接着他严肃地对两个醉汉说:“你们二人不好好在军中操练,私自跑出来寻欢作乐已是有罪,竟然还当众欺负弱小,我们可都看见了,这是不是罪加一等呢?”
两人瞬间慌了:“颜公子,我们错了!求求您千万不要告诉何将军!”
“可你们今日犯下的罪,总不能就这样轻飘飘过去吧。”
两人心领神会,朝裴媛扑通一声跪下:“姑奶奶,我们错了!刚才是我们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们吧!”
裴媛此时还处于被吓蒙圈的状态,呆呆地回应道:“哦,饶了饶了,赶紧滚吧。”
待两人滚远后,颜溪看了眼裴媛,将自己身上厚重的墨黑斗篷搭在她身上,又温柔地俯身系好。
不过在颜溪身上长度刚好的斗篷,裴媛穿出了晚礼服拖地款。
一旁的侍卫们很有眼力见地背过身去。
裴媛缓过来些:“多谢颜公子路见不平。”
“夜如此深了,以后还是不要一个人外出,不安全。”
“我离家出走来…...”裴媛突然顿住,看了眼旁边的侍卫。
颜溪忙摆手:“哦,别怕,他们都是跟了我多年的人,上次我便打过招呼了,不会暴露你行踪的。”
裴媛松了口气,有些委屈地说:“我老老实实在墨香阁打杂数月,从未外出享乐过,今日不过是到街对面吃个晚饭,难道连这点自由也没有吗?”
“裴小姐,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你看,要不是今日我碰巧来金玉楼用酒席,又刚好遇到你,不然会有多危险?”
“刚刚听你们讲话,你认识他们将军?难道真的不告状吗?要是他们以后又出来欺负人怎么办?”
颜溪有些为难:“我是想告诉何将军的,但后天燕国部队便要出征守城了,那两人也会跟着去,而且......你千万不能透露,此次守城恐怕凶多吉少,若是他们能活着回来,我必定为你讨个说法。”
裴媛沉默了,虽然觉得一码归一码,心中十分憋屈,但总感觉现在说什么都不好。
颜溪继续解释道:“如今军队人心惶惶,战况瞬息万变,以后人们的情绪只会越来越不安,我不是为那两个醉鬼说话,而是担心你的安全。”
裴媛不再反驳:“我知道了。”
这时,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男子从金玉楼走出。
只见他醉醺醺地凑到颜溪身边,一副吃瓜的表情:“哟,颜溪,这是对着哪家小娘子孔雀开屏了?难得见你和女娘说话呀。”
颜溪嫌弃地看着他:“一边去,这是我...我亲戚家的妹妹。”
“妹妹?没听说过啊?”男子半信半疑,仔细端详裴媛的脸。
“远房亲戚,刚来洛城,”颜溪赶紧把他推开,“你别吓到她了。”
“哦,妹妹好!我是你哥哥的朋友李青,以后有事也可以找哥哥我帮忙哟。”
李青一脸轻浮,裴媛眉头紧皱已经想逃走了。
“好了好了,你喝醉了,”颜溪示意他身后的随从,“快带你们少爷回去吧!”
李青边走边回头:“谢谢兄台的礼物!翡翠砚台,好东西,好东西啊!”
裴媛问道:“不会是青石翠玉砚吧?原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是当礼物送给他的?”
颜溪点点头:“嗯,今天是李青生辰,他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自然要送最珍贵的礼物才是。”
裴媛心想:这人原来这么看重情谊。
“快回去吧,外面冷。”
“哦,”裴媛刚要走,低头看了眼身上,“颜公子,这斗篷还是还给你吧。”
“不用,送给你了,冬天用得上。”
裴媛显得很是为难:“可这斗篷一看就很贵。
她这辈子最害怕欠别人人情,更何况颜溪不止一次帮她了,接受别人好意对她来说是很有负担的事。
“没关系,我家里不差这一件衣裳,你且放心收下吧。”
裴媛拧巴地接受了:“那好吧。”
第二天清晨,她走出门一看,屋外已是一片雪白。
裴媛兴奋得在后院雪地里打滚,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厚厚的雪堆。
等兴奋劲过去了,她端正好社畜应有的精神面貌,恹恹地进店里开始忙活。
突然,门外几个彪形大汉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吴容生!”
正在柜台打瞌睡的吴容生被吓醒,腾地一下起身:“几位大人,不是说好宽限一个月再来吗?这是...?”
其中一个领头的说:“我们大人等不了了,这个月租金三天之内不付清,带着你的破玩意滚出去!”
“这,”吴容生满面愁容,“我上哪去挣一百两银子啊?三天之内付清根本就不可能。”
领头恶狠狠地说:“那是你的事,反正三天后陈大人收不到租金,这小书肆就等着倒闭吧。”
几人走后,裴媛才小心翼翼地从墙角出来。
她拍了拍坐着发呆的吴容生:“老板,你先别急啊,店里生意不是挺好的吗?一百两应该能凑齐吧。”
吴容生叹气道:“每月确实刚好能挣一百两左右,可我夫人和母亲去年都生了重病,光是治病钱就花去不少,哎,以前这租金还只需要五十两,自从那陈齐贪官上任后,这租金眼看着水涨船高,看来这次是要置我于死地咯。”
裴媛理解他为何如此克扣工资了。
“老板,我看您供货的渠道商很稳定,商品质量也不错,不如换个地方开店如何?”
“傻丫头你就别出谋划策了,东西再好也要有识货的人呐,这西市相当于洛城的政治中心,要不是那群读过书的有钱人,谁会花大价钱来买书和文用品啊?”
“也是…...”
“唉!”吴容生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两天我便收拾东西回家算了,裴小小,你也收拾收拾,另寻出路吧。”
裴媛光想着安慰他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快穷途末路。
她帮吴容生将店里所有东西打包好,临别前一晚吴容生说要请她去金玉楼吃饭。
裴媛懂事地拒绝了:“老板,您还是省点钱留着补贴家用吧,旁边那家小饭馆更适合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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