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些人臣服于理想,有一些人臣服于情感,而有一些人他只臣服于强者,当那个强者不再的时候,便生了谋逆之心。
赵高属于后者,嬴政活着的时候他兢兢业业了一辈子,而死后即生了谋逆之心,他心中一直有反骨,只是被强者压着隐忍不发。
而蒙家、王家,则属于前者,他们世代为秦所用,更不用说平六国之时六国之中有五国王家都占据大功,称得上功高震主。
但嬴政依旧重用他们的后世子孙王离、蒙恬,这些为秦立过大功的武将都得以善终。
并不是嬴政自负自己觉得能镇得住他,而将几十万的兵权交与他们,若有万一,必又生乱。
而是他们足够忠,他们臣服于大秦,臣服于王上,臣服于理想,嬴政觉得,他重用的武将长的都是风骨,而文臣长的都是心眼,蒙恬随着扶苏去了,王离被俘虏后也死了。
赵政让姚贾去做县丞了,李斯太虚伪,昌平君又太朴实,王贲地位太高接触的也少,思来想去,嬴政找不到一个可以消遣的人。
他想去找赵政,又不想去找他,他和赵政可以推心置腹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可以因为人的一句话一个表情就可以猜得出来他下一步想做什么。
但是,因为赵政很长一段时间对自己的微妙态度让嬴政觉得不适,便下意识地想要远离,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近了,嬴政活了几十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近的仿佛你的每一寸生活都已经有了被人入侵的痕迹。
即便那个人是你自己,嬴政一时间也接受不了,或许是自己的出现让这个时候需要情感的自己产生了不正常的依赖。
嬴政心中闪过一个异样的念头,一时间却没能抓住,
反正赵政从来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存在,且让他先一个人操劳去吧,嬴政这段时日只练剑习字抚琴,好不自在惬意。
可即便这样,赵政是王上,他要传召自己,嬴政还是要去的,毕竟他是王上,而且嬴政想远离一点人,但并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嫌隙。
嬴政对咸阳宫是很熟悉的,因为不想遇见太多的人,便挑偏远的路走着,重生后的他肩上的担子有了可信任之人扛着,他偶尔也就犯犯懒。
这个时候,秦国将士攻下赵魏二国的城池若干,又设立了东郡,因为是赵魏二国遗民加上语言文化的不同,其实并不安定。
不如就向赵政请辞去东郡呆上一两年再回来,那个时候秦国朝堂内部的不安定因素应该已经处理完毕,而赵政也应该亲政了。
只是这样是否心狠了一些?
明明之前,嬴政说,他会陪着他,怎么就不做数了?
其实没有自己,赵政也能成长起来,那时候他或许对待自己的的态度就会在正常的界限里,而一个人经历过这些动乱,他也能心狠一些。
嬴政舍不得的,因为他经历过比这还要难过的动乱,彻底抹灭了他对感情的期待和向往,他又怎么舍得赵政一个人去面对这些。
百般挣扎之下,嬴政一时间也难以作出决断,倒是这样偏僻的路上撞见了他一直想见一面的人:“夫人。”
嬴政移开目光不去看她只是一拜,恪守着男女大防,这位夫人是赵政的羋漓夫人,上一世也是自己的夫人,可惜他了解人太少了,只知晓她有几分气节,不是在后宫里争风吃醋的小女子,等想开始了解,又来不及了。
“你是深得王上喜爱的那位先生吧?”羋漓倒是不避,只盯着人看,“先生这是去见王上?
若是不急的话,我想同先生说说话。”
羋漓的邀请让嬴政愣了一瞬,好歹她也是赵政的女人,第一次见面便这样热情相邀,是不是不好?
嬴政是不介意羋漓能另觅有情人,但是她不能瞒着赵政找上自己吧?
真不怪嬴政想太多,自古以来后宫女子同前朝臣子就不能走的这样近的,还这样热情相邀。
“臣不胜荣幸。”即便如此,嬴政还是应了下来,他想知道羋漓想同自己说什么。
“既如此,便陪我走走罢,这里清幽,树影窸窣,光影交错,甚是有趣。”羋漓走在前头,也不管嬴政是怎么想自己的,又是何种态度。
“我不喜欢赵政。”羋漓微扬着她那高昂的头颅说道,“其实他也不喜欢我,我们两个,一个是一国公主,一个是一国王上,为了两国的和平是假,皆身不由己是真。”
羋漓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地笑了,她可记得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赵政像个三贞九烈的贞洁烈妇一般,若不是外边有人守着,他怕是就跑了,自己都不介意的事,他又介意什么,后来算是明白了,他是心里有人了:“赵政说,等他亲政了,天高海阔,便放我自由,届时便告知我的父王我因病去世了便罢。”
“为什么?”嬴政的为什么问的是许多事情,譬如说,为什么和自己说这样的事?臣子应该没必要知晓王上的这些私事吧?何况他和羋漓才第一次见。
为什么赵政愿意这样潇洒地放开羋漓?上一世这个时候自己的想法是自己的所有物,即便是死了,不该是自己的。
这和往日的自己大相径庭。
还有就是,羋漓为什么可以这样潇洒,甚至可以放下扶苏?不似一般女子儿女情长,她对扶苏是有情的,所以嬴政才有这样的疑问。
“你问的是哪个为什么?
赵先生,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和他很像。”气质上的相像,怪不得赵政会喜欢这人,只是这位赵先生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为什么同你说这些事情吗?
可能是后宫太无聊吧?没有人可以说话,见你便心生亲近。
我已经用自己尽完我对楚国的责任和父王对我的养育之恩了,你肯定很好奇,我为什么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我是楚王庶出,并不受待见,扔在外面养了几年,需要我了才想起我来。
我是女子,但并不束于宫墙。
我见过大海的波澜壮阔,在高山之巅俯瞰过天地的宽广,也曾在山水之间泛舟,在汨罗江凭吊过屈子。
我见过文人墨客的风雅,游侠将士的挺拔。
见过这些的我,怎么愿意从一个囚笼换到另一个囚笼了此残生,只贪恋于儿女情长。
赵先生,我儿时曾立志,不求成为像妇好一般能征善战的将军,也不求能成为像许穆夫人一般有才情的诗人。
但要成为胜过寻常男儿的女子,我想要的国泰民安是去战场上打下来的,而不是靠公主和亲得来的。
何况大秦攻下韩赵魏之后,真的能放过楚国吗?
即便大公子有一半楚国人的血脉?”
嬴政惊讶于羋漓的豪言壮语,也佩服她的远知卓见,大秦的目标从来都是统一,而不是吞并一点土地就可以满足的。
即便现在的大秦和楚燕齐交好,那也是因为离得远,远交近攻循序渐进,是从秦昭襄王时候就定下来的政策。
“大丈夫志在四方,七国人都曾是周天子之臣,又何必在意自己的血脉?”楚国还想靠着秦王政的大公子,未来的王储保全和平吗?嬴政觉得这样的想法倒是有趣。
怪不得,扶苏是赵政和羋漓的孩子,如果不是上一世他不会教孩子之后又让淳于越教导他的话,定然能带大秦走向繁荣,只可惜……
“先生曾是韩国人,如今替秦国效忠,是有资格说这番话的。”羋漓回头看了人一眼,他自信的模样真的和赵政很像,她也这样想过,但或许她是公主,总归跳脱不出家国的桎梏,那个自由描绘的太远了,而且赵钰她其实是放心不下的。
自己不愿意桎梏后宫,赵扶苏这样的人会臣服于赵政的喜欢吗?只怕未然。
“是我叨扰先生太久了,王上只怕是等你等的急了,先生先去吧,我一个人再走会。”羋漓在人离开的时候又补了一句,“赵先生,江山社稷是很重要。
珍惜眼前人也未必不重要。
我看得出,你心里很孤独。”
嬴政只是微微颔首,羋漓有些话说的嬴政云里雾里的不解其意,或许是上一世的缘分让羋漓觉得面善吧,才会说上这样多。
是啊,见过那些的人,又怎么甘心做困于宫墙之中的雀鸟呢?她是公主,生来高贵,到头来也成了牺牲品。
嬴政是有过女儿的人,因为他有女儿,所以有时候便更能理解女子的艰难处境。
人活一世,各有各的难处,即便他贵为始皇帝,很多时候也不能随性而为,在苦难中寻找快乐罢了,那为数不多的愉悦便是你活下去的理由。
“先生最近在躲着寡人?”赵政见到人第一句便是这个,或许是他藏不好自己的情感,先生又心细,让人觉得不舒服了,可有些的事,是他的情不自禁,“东郡方才设立,如今还不太安定,不如先生替我去管一管东郡吧?好过扔在吕相父手里,大秦的将士打下来的,他倒是觉得功劳最大。”
嬴政还未自请,赵政便先将他派出去了,嬴政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应下:“是,臣一定尽心尽力。”
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一时间分不清是什么。
“不要你尽心尽力,寡人是见先生这些年太累了,让你去东郡调整休息一段时日,为期半年,先生得回来帮我,我离不开先生。”赵政主动放人走,总比他开口说要来得好,他给人空间,也给自己时间想通一些事情,不是想政事,而是私事,他和先生之间的事。
最开始的一丝旖念疯长,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或许彼此都需要分开冷静下来,先生清风明月,他不该对人有这样肮脏的心思,可是有些的事本就难以自持,他是怕被人发现了之后会失去先生,他是王上,怕失去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那颗不自觉对自己好偏向自己的心。
先生的心思全在他的大业上,又怎么知道他一个十六七岁少年人的春心。
嬴政神色复杂地看了眼人,他不知道为什么赵政会有这样的决断,他似乎越来越不了解这个赵政了,嬴政最后说了句:“是。”
“既然先生要离开咸阳了,不如再陪我去一趟骊山?”赵政邀请道。
这一次嬴政没理由再拒绝,只得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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