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终于到了城门口。车夫接过杨子规递的诏书,呈给了门口的侍卫。
“不知是杨将军,有失远迎。”侍卫恭敬地鞠躬,等待着杨子规的马车经过。
“唉,这待遇就是不一样。”知了忧郁地叹了口气。
杨子规点点他的脑袋:“行了吧你。以前王府虽然没给你什么值钱东西但你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比我这世子活得都快活,别在这瞎吆喝了。”
“嘿嘿嘿。”
到了皇宫门口,他们下了马车,步行进去。
给他们带路的小太监一路上嘴很严实,到了皇极殿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一个老太监迎了上来,杨子规认出那是跟在老皇帝身边的刘曲,没想到现在皇帝都换人了他还在。
“刘公公。”他率先行了个礼。
刘曲略一弯腰:“杨将军,客气了。皇上请您在大殿中稍等片刻。”
杨子规斟酌了一下,开口询问:“皇上可是哪里不适?”
刘曲稍顿一下,直起了腰:“您跟皇上关系亲密,我也就不瞒着您了。皇上这眼疾是旧疾,需要持续理疗。”
杨子规一颔首:“多谢刘公公。”
刘曲一笑,转身走了。
知了跟在杨子规后面进了大殿,拽拽杨子规的袖子:“你们说这个干啥?”
“刘公公这是卖咱们一个人情,以后要想献殷勤也有个途径,”他盯着知了看了半晌,随即摇摇头,“你这没跟大人物接触过,平时说话什么的注意点,尽量少说多看,别惹麻烦。”
知了眨眨眼,感觉自己受到了打击。
在殿中立了一会儿,外面太监尖细的嗓子突然发声:“皇上驾到——”
杨子规拉着知了在柱子旁迅速跪了下去,额头触地:“恭迎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双黑色的鞋子闯入他们的视野,然后是白色的衣摆从他面前游云般飘过,紧跟着的是一声:“起来吧。”
杨子规起身,微低着头走到中央,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光瞟见那人懒散地斜倚在龙椅上,右胳膊抵在镶金扶手上,修长的手指耷拉着支着头,浑身上下包括披散着的长发和松散的白袍都散发出漫不经心的气息,让人觉得现在应该给他斟上杯酒才对。
却是好看的要命。
杨子规不理解为何皇上会生的如妖孽一般叫人移不开眼,但这也告知他一切都和从前不同了,这更叫他不敢轻易开口。
“表兄怎么说不出话,几年不见果真是生疏了吗?”
两人的距离有些远,杨子规听不出皇帝的喜怒哀乐,听闻此言他心里一惊,正欲跪下谢罪,却被叫住了。
“别老是跪,没什么人的时候就没什么规矩。要不你陪我出去走走吧。”这皇帝如是说。
杨子规默默想着,他没有用“朕”,又是一个不寻常之处。
“是。”等着皇帝先走一步,他用眼神示意知了不要跟过来,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走了一会儿,他发现刘曲没有跟来,只有他们两个,想是皇上授意。说是散步,其实气氛没见得有多惬意,反倒紧绷到了极点。
杨子规边走边琢磨着这个皇帝的脾气,可初次见面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这么尴尬地走到了荷花池边,杨子规硬着头皮开口:“皇上……”
“别扭,没人的时候别这么叫,叫我寻归吧。”
杨子规呆了一瞬,心跳简直要停了。
“这不太好吧……”
“这是命令,”花寻归睨了他一眼,“我怎么叫你呢?”
杨子规再次犯了难。今天绝对是他生前二十八年加死后半个月最水逆的一天。
不过皇帝好像也没打算真的问他,转过头自顾自道:“我记得小时候我一直叫你阿啼来着,现在也这么叫吧。”
好奇怪的名字,但是杨子规显然没有反驳的权力,只好应承下来。
……
此时正值盛夏,日子对于杨子规这种人来说每一天都像按下了快进键,还没来的及好好感受与往年的不同就被人按着脑袋进入下一个季节。去项城收灯那时还是一年之春,如今都已经是来年夏日了。
心中估摸着这种没有规律的日子,他望着那片浮翠流丹的荷花池和唼喋的鱼群出了神。
风乍起,几片粉妆玉琢的花瓣在不经意间娉娉堕入水中。
“怎么了?”
杨子规转头时脑子还不太清醒,因为转得太快,花寻归映入他眼中的只是一个残影。
若是阿听长大了,也该生的这般好看的。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激得他胸口发胀,他却顾不得揉揉,赶忙低头回复到:“请皇上恕罪……”
“我原本没生气的。”
“嗯?”杨子规心一颤,鸡皮疙瘩都快被吓出来了。
“称呼不对。”花寻归把玩着手上的玉佩,眼神却抬高了一些,正好能清楚地瞄到杨子规的神情。
杨子规一咬牙一狠心:“……寻归。”
“嗯,这就对了。”花寻归挑眉,“刚刚在想什么?”
“臣在想自家的那片荷花池。”
花寻归闻言一笑:“说来也巧,我家以前也有片荷花池,很大很大,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能叫满池的绿中推搡着的荷花晃了眼。”
又是一点,他竟然不避讳自己的出身。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杨子规将视线从风姿绰约的荷花上移开:“据臣所知,梁国并没有什么大动作。皇……寻归为何为此担忧呢?”
下一瞬,花寻归嘴角的笑意淡去,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锋利:“第一,没人在的时候就别用臣了。第二,说起梁国,他们也真是大智大勇。你说的对,是没什么大动作,只不过战书下到我这里来了。”
杨子规的心一紧。
“那日我刚回到寝殿就有人放了支冷箭,幸好而我闪躲及时,只叫它射在了床头的柱子上。箭身上只刻了一个字:‘战’。”
闻言,杨子规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寻归确定这是梁国的战书?”
“当然是,我永远忘不了梁国用特有松木制成的箭是什么样子,”花寻归原本肆意散漫的眸子渐渐被讥讽侵占,“难不成你觉得这是有人在宫里玩恶作剧吗?”
这一刻,杨子规感受到了来自于这位九五至尊滔天的怒气,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跪下的冲动。
只是他接下来开口变得小心翼翼:“那就是说,宫里出了叛徒。”
花寻归不屑地嗤笑一声:“呵,恐怕不仅是宫里,还得是我身边那几位吧。”
杨子规才来了不到一天,对宫里的一切还不熟悉,也不敢发表什么言论,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洗耳恭听。
“这么多年了,他们依然认为我是个半道杀出来的野孩子,明着暗着与我抗衡不说,竟然敢通敌叛国!”
也是,花寻归背后没有有钱有势的娘家人做支撑,可想而知那些老东西有多放肆。只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花寻归是怎么周旋下来的。
“那放箭的人抓住了么?”
花寻归一歪头,眼中竟已恢复了原本轻快的模样:“我本来也没想抓,既然他们要玩,正好我闲来无事,不如演出猫捉耗子给他们欣赏欣赏。”突然,他转头看向杨子规:“阿啼,不如你也来玩一把?”
杨子规自然是应下了,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还偷摸竖了个拇指,心想您可真有闲情逸致,不愧是一国之主,连玩乐都这么高大上。
“只是这一战无论如何都免不了啊。现在蓟北没有强将镇守,那个薛桥太过懦弱,所以我决定让你上,”花寻归似是有些乏了,兀自往前走,也不去管身后的人了,“明天办了场晚宴,为你接风洗尘,衣服会给你送过的。”
领着知了出宫时他还在想,这皇帝的行事风格百年难遇,真够人琢磨的。不过现在看来有风格至少也不是桩坏事,说不定就能当个至圣至明的皇帝惠泽四方流芳百世呢。
花寻归给他安排的住处在一座离皇宫不远的将军府,说本来就是给杨子规的,只不过他常年身处边疆,这王府便空闲了下来,只有几个丫鬟住在里面负责日常清扫。
杨子规对这安排非常满意,他并不喜欢住在宫里每天面对各种娘娘的问候。在他看来,那闭月羞花的一众妃子比相貌丑陋的魏启阳还要可怖。
说起妃子,他进宫这段时间还真没碰上什么嫔妃之类的,按道理来说不都应该有人在皇帝散步的时候假装偶遇制造机会么,难道是皇上阴晴不定吓得她们不敢出来?或者皇上有什么那方面的疾病?
或者说……这个皇帝好男色?
杨子规猛地摇摇头,吓了旁边的知了一跳。
“你干嘛呢?我看你站门口半天不进来,是不是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知了扒着门框对他叫。
杨子规虚虚踢了他一脚,闷着头往里走。
在王府里心不在焉地绕了大半圈,他在途经一片花丛时突然停下了脚步。银莲花,小毛茛,笑靥花……这些花以前在王府中随处可见,都是娘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杨子规的心里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但下一秒就被他否定了。怎么会,名字不一样还是次要的,自己可是给他收了尸的,阿听长什么样子自己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而且这些花也很常见,这里有也不能说明什么。
他不可能是阿听的。
阵阵喜悦涌上来又被无情地打压下去,杨子规的脑子瞬间像撕裂一般疼痛。脚下一晃,他跌在了花丛中。
趁着知了没过来,他缓了缓,晕晕乎乎地站起身,尽力整理好衣服的褶皱,装作没事人一样去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布置乍一眼看上去很简洁,只是杨子规纵使再没品味也能看出墙上挂着的秋景图和几张桌椅都价值不菲。特别是那画,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除了边缘有些泛黄外其他的地方都被保养的很好,笔墨痕迹依然能看得清晰。
杨子规凑上去,不敢用手动,只能贴近了仔细瞅。
然而只一眼,他就呆住了。
“这是……四望亭和雀角山!”
杨子规因长年在战场上,观察力是极好的。若不是因此还真看不出来那藏在画卷右下角的一座小亭子和模糊不清的山廓。而杨子规之所以对这两个地方这么敏感,是因为阿听住的地方就在雀角山上的一个小木屋里,而那座小屋正对着的就是四望亭。
杨子规脑子中有根弦好像“嗡”地震了一下,隐隐就要绷断了,不料这时知了却突然推门而入,木门“哐”的一声撞在墙上然后又吱呦吱呦地打了几个来回才堪堪停下。
杨子规被吓得一个哆嗦,看向知了的眼神多多少少带了点儿杀气:“干什么?”
“啊?就就跟你说早点休息,晚安!”知了似乎被杨子规的眼神震慑住了,说话走路都像开了二倍速。
杨子规盯着知了把门用力关上后直接扑到床上闭上了眼。
可算是能歇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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