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加诸之身的痛苦一声不吭,就是为了让巳予下手是无所顾忌。
尽管他身中夺命蛛毒,噬骨焚心,理智荡然无存,可是他对巳予的爱意镌刻进骨血里,为她忍耐痛苦,让她达成所愿,完全是无意识的举动。
等他突然如大梦初醒,才注意到怨魔朝他扬了一下手。
不知是默契欠奉没能理解怨魔的指令究竟所指何意,还是沈清明因为动荡的苦痛而久久地没有做出反应,沈清明凉薄的眼里有些震荡跟疑惑,不过在巳予抬眸看过去时,他立刻恢复成淡定冷静的模样。
这场面有些好笑,巳予忍俊不禁,对怨魔道:“看来,你拿骨血饲养的夺命蛛毒不过如此。”
再恶毒的诅咒,再难解的毒,都敌不过他对我的爱意。
巳予咬断后话,想等沈清明恢复清明后,再亲口说给他听。
她收回目光,脸上充满讥讽,这位怀着恶劣心思企图覆灭天地让节神晚节不保的怨魔又怎会懂得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斩断的。
只是当他终于不堪忍受那招魂符在来回穿梭的痛苦时,那张铁皮面具“哐当”终于难以承受似的落地,虚空中他伸手去接,却被柳中元一道弦音打断。
一番拉扯下,他踉跄几步,扶着碎裂的佛像,任由夺命蛛爬满他的身躯。
天昏沉沉的,酒仙山的鬼火不知何时灭了,死气蔼蔼,巳予深深凝望着怨魔。
严格来说,面具之下算不得是一张脸,可又确乎能依稀看出轮廓,就像在天还没黑透时,隔着老远走来一个熟悉的久未见面的人。
眼睛一只大一只小,嘴角一边往上一边向下,下颌一面坚硬一面柔和,像是完全不同的五官硬凑成了一张脸,而他并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表情,即便很黑,也依然能感受到可怖的扭曲。
花朝的眼睛,寒食的下巴,天穿的耳朵,还有寒衣的鼻子......
每个器官都很眼熟,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巳予不寒而栗地打了个抖。
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巳予,仿佛要把她吸进去。
怨魔这一团污秽里,本该有她一席之地,姜衡带她逃过一劫,让她才得以懵然不知地在人间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几百年。
可是他们——曾经跟她交好的挚友,跟她并肩战斗过的同僚,都被压在那罪恶之下,承受着节神作恶的反噬,还要亲眼看着他们费尽心心机保护的世道一点一点变坏,日日受着良心的煎熬。
不是遗憾,不是自责,也不是单纯的心疼与悔恨,总之却深重到让巳予难以挣脱地感到难过,她凭什么......
姜衡说过,是花朝用魂石换回她的命,一股暴戾顿时油然而生,挤压的憎恨挤压得她几乎无法喘息,连抽气都疼。
是以,她终于体会到姜衡为什么会怨她从不顾及一己之身以身犯险,也懂了姜衡每一次欲言又止的未尽之词,他不能说,并不是怕什么历法的责罚,更不是担心自己节神之位不保,而是巳予一旦知道真相,根本,再也不能好好生活下去。
她跟花朝那么要好,从来没有过嫌隙,甚至都可以为了对方去死,这份感情,不是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随意挑拨和轻慢的。
她一步一步走近,心口的大火添了新柴,烧得人神志模糊。
沈清明入了魔。
但他和巳予之间地牵扯并没有因此斩断,在巳予怒意升腾时,他心口也翻腾着一股热气,巳予此时五味杂陈,心里莫名其妙的一阵难过。
这种难过对入了魔失了智的人来说是极为陌生的,故而他一瞬恍惚,仿佛是自己忘记了什么事,可最终,怨魔没有给他机会想起来到底忘了什么,给他下达了更加清晰直接的口令。
杀了巳予。
杀了这个总是让他的计划一次次毁于一旦的人。
沈清明垂着眸子,思索片刻,流觞在他手中悲鸣,晶莹的光变成血红,他慢慢扬起剑身,指向巳予,可是有些奇怪的是,他竟然有些不舍地下不去手。
可是怨魔催促地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一遍遍催促。
清明,杀了她!
清明,快杀了她!
动手啊!
沈清明有些烦躁,身体里,夺命蛛毒快速涌动,烧得他整个人发烫。
他是清明节神,过热的状态于他而言,犹如万箭穿心。
握住流觞的手抖了一下,那血里充满着激烈而愤慨的冲动,操控着他的手刺向巳予。
“沈清明!住手!”柳中元大喊,“你看清楚对面是谁,你会后悔的!”
沈清明自然没有反应,柳中元又在密文里喊他,他仍然无动于衷。
流觞既出,不见血,不回头,柳中元要把巳予拉开,电光火石间,流觞倏地擦过巳予的脖颈,剌出一道长长的豁口。
血珠连成一道,巳予抹了一把,没当回事,但沈清明却愣住了,他踌躇着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走,流觞误解他的意图,转一圈,一记回马枪只掼巳予心脏。
从心口处洇出大片的红,像一朵绚烂绽放的花,却极为扎眼,刺得沈清明跟着心里闷闷地痛,他愣愣地踌躇着,却不敢再上前。
巳予吐出一口血,却并不错愕,因为她早就做好了被他们杀死的准备。
柳中元顿时两眼一黑,真是闹了鬼了,先前步步隐忍,怎么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不可开交!
坏了坏了,这下真的坏了。
巳予脸色惨白,嘴唇上被血染得很红,她胡乱地擦一把,忍着剧痛推开柳中元:“小心。”
流觞还想补刀!
柳中元甩出弦音阻挡,握住巳予手腕用灵力给巳予止血,可即便是如此,血还是源源不断地从她心口冒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柳中元手足无措,问巳予:“嫂嫂,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
巳予深深地看了沈清明一眼,摇摇头,气若游丝说:“没用的。”
沈清明此刻无比混乱,那双红色的眸子里涌动着,时而深,时而浅,那湖水翻滚着,似乎想要压过那抹红,两厢撕斗,互不相让。
姜衡被绑在柱子上,看到巳予中剑,不大舒服地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下一瞬,他又对自己皱眉的动作感到不解。
巳予低声念了一句什么,柳中元没听清,但他感觉到,地面正在微微颤动。
眼看着巳予奄奄一息,佛殿里,响起一串振聋发聩的梵音。
字字珠玑,普度众生。
柳中元回头一看,是了空。
他像终于从沉睡中苏醒,巳予昏沉之际,模模糊糊看见那道佛光走进,捏住了她的小指断骨处,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很沉缓,仿佛一切变故都不值得一提,“抱她到我面前来。”
柳中元照做,抱起巳予到了空面前,只见他摘下一粒佛珠,填进巳予断骨处,一股前所未有的通透灵力冲上来,实实在在堵住了那喷涌的血,巳予呜咽一声,像是断气似的,倏地闭上了眼睛。
柳中元吓了一跳,“大师,她——”
了空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姜衡目怒圆睁,沈清明脸上终于出现了类似烦躁的蹙眉,怨魔重新带上了那张铁皮面具,只是站不稳似的,抵在半座佛像上。
柳中元没能理解他的意思,看着一地狼藉陷入茫然。
了空把佛珠重新串好,戴在了巳予手腕上,借着巳予心口处流出的血迹,抹在了自己手心,这是——
引魂。
据说,人死后,魂魄会飘离体外,但人如果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就会乱飘,可能就会被抓走,这时候就需要用死者的血或者相关的东西将那魂重新引回死者身体里,让死者瞬间起死回生。
血是最好的,维系的时间会更长。
民间大多数时候将其称为回光返照。
这么说,巳予已经死了?
可是柳中元深谙鬼神之道,他没有感觉到巳予魂魄出窍。
那了空大师这是意欲何为?
很快,柳中元就懂得了了空大师真正的意图,因为从他这一画,直接截断其中一个阵点,外面排山倒海的动静,像是山塌了。
怨魔慌张地抬手,可是沈清明跟姜衡却没做任何反应,他不信,夺命蛛毒性凶猛,绝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解开的,可是——
下一瞬,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流觞杀回来,犹如无数的飞刀,在柳中元出掌风之前,先燎原,刷啦啦就把他们钉在了木梁上。
提起的心又放回去,他就说,夺命蛛毒,世上无药可解。
了空动了阵法,地面震颤轰隆,像是有什么在地下亟待破土而出,在众人的目光都往佛像莲花座那处看去时,突然涌出来滔天的浪潮。
移山倒海阵,正式亮相。
怨魔面无波兰,虚影敲着面具上的,轻言细语地吐出六个字:“自作孽,不可活。”
快而不及,柳中元没能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洪水猛兽一个浪头拍过来,把他们全都淹没,眼前一黑,像是黑云压下来,又像是天塌了。
柳中元无望地想,完了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死了的之后,耳边一左一右,忽然传来异口同声。
“——柳中元!”
他缓缓地睁开眼,有些迷茫,有些意识不清,先是看到了那死了的巳予抓住了他的手,再一看,疯了的沈清明也朝他冲来。
要了命了,这是真要死了。
都出现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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