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棠站在书房外,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
苦笑了下。
其实她听出了父亲话中有话,去守子坞镇不过权宜之计,不过她愿意。
支棠随父兄征战五年,又守城五年,让她后半生困于宅院,她不愿,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姻缘人,她也不愿。
从前不愿,如今更不愿。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嫁人才是幌子。
子坞镇位于山脉之上,四周群山峻岭,就像一道天然屏障,将外界的杀戮隔绝在外。
可想而知,这里的生活安逸祥和,但支棠心里却愈发不安。
太安静了……
这里虽占了地理优势,但多年来想进犯的人数不胜数,毕竟攻破这里,就相当于攻破了大庾的一道坚固防线。
但也正因如此,能攻打进来的人大多不是摔死就是累死,要么就是在半死不活时被守城将士杀死。
可她来的这两月里,山上一点异常都没有。
而且她问过守城将军,他说已有三年没见过魉拔族人出没。
魉拔族,同那元锋相似,却比元锋不知怪了多少倍。
人少,却个个力大无穷,身型怪异似站立的牛,又似猿,皮肤黝黑,身长臂长,上下身五五分,传说中举全族之力便能将一座山拔地而起。
只是他们天**斗,内乱不止,举全族之力,从未有过。
支棠看着城下的几个身材高大却臃肿的守城将,心里愈发焦躁。
几年未见,莫不是真的放弃了?
可魉拔族是出了名的好战族,所过之地,烧杀抢掠,生灵涂炭。
看上了,便不会放手。
支棠至今还记得当初那三四个首领接二连三对她的言语侮辱。
这边毫无头绪,宫里又传来了恼人的密信。
孙珏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支棠曾嫁于人妻的消息,表示自己理解支棠昔年四方征战时的身不由己,也知晓支棠与那位将军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他愿唯一人择,等一人心。
烛火下支棠的脸上明暗交错,密信在她晦暗不明的眼神中逐渐泯灭成灰。
这里没有战事是好事,百姓也能够自给自足,将士们也不再日夜担惊受怕。
按理说,这是好事。
那父亲所说,到底是不太平在哪儿?
若这也只是为了让她安心赴任的借口呢?
难道自己真要在这里无所事事几年,回去和孙珏成婚?离开自己和父兄辛苦打下的山河,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做个只为丈夫谋事的后宅妇人吗?
支棠越想越烦躁,她想找点事情做,可这里似乎什么都不需要她来做。
“噔噔噔。”
“将军!”
来了!!!
支棠心想,终于发现了些端倪吗?她的判断果然没错。
这里如此平静,定是蕴含着极大的风暴!
支棠打开门,严肃的表情下,还带了几分欣喜。
“将军!不好了!”
支棠故作镇定:”何事如此慌张?”
墨霄左看右看,压着声音,龇牙咧嘴地报告:“镇上有一位女子要生产!”
支棠的表情僵在脸上,兴致缺缺地退回去:“此事该去找产婆。”
墨霄追过去:“哎呀,将军,这不一样,此女子未曾成婚,便有了孩子。”
“那也该去找产婆,待孩子生下,再把那不负责任的男子查出抓来。”
支棠坐了回去,百无聊赖地摆着头。
“不是,是那女子指名道姓得要将军去,她说,说……”墨霄顿了下,愁眉苦脸道,“哎呀,她说若是不能请来将军,她就把孩子憋回去,死也不生出来。”
支棠大惊:“这怎能憋回去!又如何能憋得住!”
她连忙起身向外走,边走边问:“为何非要寻我?她可说了?”
“那姑娘说,当初她妹妹能平安降生全承将军之恩,她还说,既然将军在这时来了子坞镇,便是天意如此,让将军来拯救她,让她一家来报恩。”
“妹妹?”
支棠回想起自己当过的为数不多的几次接生婆,子坞镇这里,确实好像也有过一次。
她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不懂这姑娘为何如此执拗,偏要她去。
“那快些走吧,你带路。”
墨霄却突然顿住,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得他带路。”
支棠看到那人空空如也的手腕,眼中一凛:“他是什么人?”
墨霄长叹一口气,道:“唉,4镇长家的公子,那姑娘闹得太厉害,引来了不少人。”
他打趣道:“将军可要对人家负责,毕竟人姑娘把将军看得可比清誉重要多了。”
支棠一愣,加快了脚步,一路上都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支棠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直到将那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救出,支棠看着躺在床上的病弱女子,和自己怀中被憋得发紫的孩子,还有这女子手腕上那根连向窗外的姻缘线,她突然有了答案。
支棠回想起了那位带路的镇长公子,他的眉宇间尽是焦躁,眼底却带着深深的不安和担忧。
她抱着孩子,凑到那姑娘耳边小声道:“你尽管说,是否是那镇长公子,害你至此,我定会给你个说法。”
谁成想,这姑娘忽然看着支棠笑了:“将军果然没变,我只求将军,好好看看我的孩子,看看他,看看他可否有幸得将军赐名。”
支棠还有些疑惑:“当真不是他?”
“不是。”
只为一个名,便将自己逼至如此地步,险些一尸两命?
况且女子清誉最为重要,她将自己的声誉置之度外,只为一个名?
支棠仔细地看着怀中的孩子,却惊讶发觉,一旁的产婆和乳娘,甚至下人,都不言不语,只希冀地看着她,眼中饱含期待。
她赐的名,到底有何好的。
支棠甚至觉得这一幕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整个房间里,只有新生幼儿的哭声。
这些人的眼神,也不是单纯的期盼,更像是绝望之人终于追寻到了唯一的光亮和希望。
她再度低头看向襁褓之中的幼儿。
惊觉这幼子竟与床上的女子几乎无一丝相似之处。
虽如寻常幼儿一般皱皱巴巴,皮肤却黝黑,身型也比一般幼儿大上许多,尤其是那手臂,比半个身子都要长。
皮肤黝黑……身长……臂长……
原来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这里。
当初打退魉拔之后,她们也追上了高山之上,在那高山之上,支棠曾见过山另一边魉拔族的孩童和妇人。
那时支棠就发现,魉拔一组的孩童和寻常人不一样,可妇人却与常人无异,甚至皆是一些美貌妇人。
一切都说得通了。
比如异常高大臃肿的守城将,比如她初到这里时因过度兴奋险些昏阙的镇长。
再比如练武场上,刻意针对她的一些将士。
起初,支棠还非常欣喜,将士们从未松懈。
如今回想,那些针对她的人都有一个特点,比她高出大半个身子,力量也比寻常人大很多,手臂很长,若不是她战斗经验足,还真的不是对手。
她还以为,他们的身材是这里安定几年后,伙食太好所致。
皮肤黝黑在兵营中也再正常不过。
但再仔细回想看看,支棠渗出一层冷汗,兵营中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人,镇上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人。
又有多少个女子像她一般被迫害。
支棠越想心越寒,眼中凌厉和怜惜转换不停,最终化为一行清泪落下。
滴在怀中幼儿的脸上。
她问:“姑娘怎么称呼?”
“今九。”
“今九……今惜年,如何?”
“多谢将军赐名,今九很喜欢,望昔年阴霾皆散,往后尽惜年。”
今九强撑着身子缓缓坐起,笑着向支棠伸出双手。
支棠内心拧成一团,她将手中的孩子递过去。
这里的事,比想象中的,要更复杂,更难办。
她将自己脑子里所有的作战对策全都过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她该如何救这个镇子。
可支棠也错了,其实,这个镇子上的一些姑娘,比她想象的,要勇敢多了。
也更决绝……
幼儿的哭声戛然而止,支棠的思绪被猛地拽回。
她居然看到刚才柔弱无骨的今九,正颤抖着双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扯到自己孩子的头上,猛地捂住。
支棠被吓了一跳,连忙压低声音制止。
“你做什么!”
今九满脸泪水,有气无力道:“将军,他不能留。”
支棠按着她的手缓缓摇头:“不可……”
她用眼神示意今九看向窗外。
原来,就在刚才将孩子递给今九时,支棠看到了一个东西。
虽然她早就知道窗外有人,不过只以为那是今九的情郎。
可她看到了一个东西,那是魉拔族人才有的东西。
不细看,真的看不出。
今九也看到了,当即软下身子。
那身影即使被挡了大半,她也再熟悉不过,那正是她孩子的父亲,魉拔族的二部首领,魉净。
他头上被风吹起的象牙发辫,是魉拔族首领最标志的装扮。
今九颤颤巍巍躺下,将蒙在幼儿头上的被子挪开。
“……将军可知今九之意?”
支棠点头,替今九掖好被子:“放心,交给我。”
听到这句话的今九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支棠擦去今九额头上的汗,对着其他人吩咐道:“照顾好她。”
她顿了下,出门前又道:“和她的孩子。”
出门后的支棠顺着红线找了过去。
可红线虚虚实实,在这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支棠跟丢了。
她从未见过这种情况的红线,也从未想过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将军。”
支棠没有回头,吩咐道:“去查。”
“是。”
墨霄不愧为支棠的副将,办事效率高得出奇。
不过五日时间,便将整个山脉搜了个遍。
“将军,查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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