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再云的堂姐叫江再雨,是江再云二叔的女儿,比她大四岁,毕业于花城传媒大学,前花城电视台编导,现某自媒体工作室老板,b站百万粉影视up主。
她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堪比同一个爸妈的亲生姐妹,江再云一看她发信息这语气就知道,这是没空也必须说有空了。
江再云喝了一口咖啡,回复。
江再云:【江大老板找我,那必须有空。】
消息发过去没过两秒,电话就打了过来。
江再云接通电话,听筒里传来女人清脆利落的声音,语气有点冲,“是真有空假有空?我没什么事,就是找你聊天,要是你忙就算了。”
江再云答:“真有空,刚下课,在办公室呢,准备下班了。”
“那就好。”确定了堂妹是真有空,江再雨开始直入“正题”:“那个蝙蝠车,是我妈找你帮忙买的吧?”
江再云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下的咖啡杯,“嗯”了一声,“二叔母找了我妈,我妈和我说的。”
“草(一种植物)!我就知道!”
江再雨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股压不住的火气,又道:“你费了不少力气吧?我找了美利坚、日国和港城的代购,都说官方商店里已经断货了,只能从二手市场里收,就算能买到,价格也至少要翻四五倍,你花了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蝙蝠车是乐高去年年底出的联名限量产品,一经推出就在世界范围内大爆,无数粉丝通宵排着长队去买,几乎在发售后不到三天就全球断货。
江再云:“不用,没花多少钱,我正好有个同学在乐高公司工作,这种限量版的产品他们公司会留一部分库存,备着给那些有关系的大人物,我托他从内部拿了一套,就按原价给的钱,二叔母本来也说要把钱给我,是我没收,就当我给曈曈的生日礼物了。”
江再云说的轻描淡写,但江再雨知道,价钱不贵,那贵的就是别的了。
她语气很不痛快:“这个细路仔(小孩)好大的脸面,要你帮他搭人情,你就多余答应!我都跟我妈说了,让她别来找你、别来找你,她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倒好,她没找你,改去找大伯母了!我一看那东西,就知道她肯定是没听我的!早知道我就该提前和你通个气,让你千万别答应她!”
话是这么说,江再云也知道,堂姐之所以没提前和她通气,并不是忘了,而是知道这样会让她为难,她道:“二叔母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曈曈特别想要这个,国内又确实买不到。”
听了这番解释,江再雨非但没被安抚,反而更加不悦,“就一个玩具,人托人托人去买,为了给这个细路仔买一个生日礼物,她也真够下力的,把我们两个都支使得团团转。”
细路仔,明明是亲弟弟,江再雨却连名字也不愿意叫,江再云知道堂姐心里不平,但这话毕竟涉及到江二叔母,江再雨能说,她却不能,江再云笑了笑,没说话。
那边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出声,“不好意思啊,阿云,我不是冲你,我就是……”她顿住了,有点说不下去。
“我知道,没关系的,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
江再云当然知道,江再曈是二叔和二叔母的老来子,又是老江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作为独苗香火,从出生起就是众星捧月,她自己还好,毕竟只是堂弟,隔了一层,江再雨却是在做了22年父母独宠的独生女后,突然一下有了个弟弟,其中落差的滋味,外人是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
两人在电话两端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江再云先开口:“家姐,其实,二叔和二叔母对你也很好的,我记得小学的时候,你期末考考得好,他们专门请了假,带你去欢乐世界玩,二叔还把我也一起带上了。”
“对我好么?是很好,但那是我先考好了,配得上了,才能得到这些好。”江再雨的声音很冷,“那个细路仔呢,他什么也不用做,不用考第一,也不用拿奖学才艺,只要好好长大一岁,就能获得这一切,真不公平,对吗?”
江再云微微皱了皱眉,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江再雨的情绪不太对劲。
家里长辈重男轻女是常有的事,自从江再曈出生以来,诸如此类的事情屡见不鲜了,江再雨虽然偶尔也会抱怨长辈们偏心,但像今天这样的态度,还是第一次。
“家姐……”江再云斟酌着开口,才说了个称呼,就被江再雨打断了。
江再雨笑了一声,像是忿恨,又像是自嘲,“前两天我跟我爸妈大吵了一架,就为了他,我爸竟然打了我。”
“打你?为什么?”江再云惊讶,江二叔和江二叔母一向很宠爱孩子,在她印象中,别说动手,就连批评都很少。
“我这几天有工作,要出差,不能参加他的生日,他们非要我留下来参加,话赶话就吵起来了。”江再雨说的很简略,“我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他们生他,我爸气狠了,打了我一耳光。”
江再云沉默,她能想象,江再雨这么骄傲的人,那一耳光对她来说,大概只是提起来就已经足够羞耻和痛苦,但江再云毕竟没看到那个场面。
当时,江二叔母泪水涟涟地望着女儿,说:“你弟弟一年就过这一次生日,你到底有什么工作这么重要,连你亲弟弟的生日都不能留下来过?就差这一晚上吗?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自私,这个词深深刺痛了江再雨,“自私?我只恨我自己还不够自私,不然的话,当初就不会同意你们生他了!”
“啪”!
这声脆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震耳欲聋。
江再雨被打蒙了,直到左脸在起初的麻木过后,慢慢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她才反应过来,是父亲打了她一耳光。
“你知道吗,其实之前我说的大部分都是气话,我又不是孩子了,不至于为了父母这点重男轻女的偏心就真的过不去。”江再雨的声音不再愤怒,变得异样平静,“但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是真的恨他们,也恨那个细路仔。”
江再云有点难以呼吸,她深深吸了口气,看向窗外,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阴沉沉的,像压在人心上。
“对不起,姐。”她说。
江再雨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被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道歉惊着,心里的悲伤和忿恨瞬间散了一半,她诧异:“你毛病啊?突然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我知道,当初你同意二叔和二叔母要二胎,有我的原因。”
有时候江再云会想,中夏曾经实行了几十年的独生子女政策,对于广大中夏女孩来说,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她学习亚洲研究的朋友拿着论文,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当然是好事!”
然后振振有词地给她细数一大堆论据,例如客观上让女孩受到更多重视,降低由于资源稀释导致的家庭减少对女性教育和健康投资的可能性,有助于女童受教育率的提升等等等等……
可能是吧,江再云想,但这是数据,数据是数据,生活是生活,就连社科专业这种来源于生活的数据也一样。
数据说,计划生育让女孩过得更好了,数据没有说,那些女孩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的生活。
这就像是一个人得到了一只杂种的小狗,因为血统不纯,天生就比别的纯血狗矮一截,但又没法换,只能养它,只能在它身上花钱,于是不平衡的心理会促使人对这只狗抱有更高的期待,希望它能配得上他不得不花出去的沉没成本,它要漂亮、乖巧、得体、拿得出手,要学会站立、握手、抱拳、钻火圈……
但凡它有一点做不到的,就会变成“果然,杂种狗就是不行,比不上纯血狗”,以及“都怪你,要不是那么倒霉摊上你,我就可以养一只纯血狗了”。
但讽刺的是,这一部分杂种狗其实已经是幸运的,比起那些因为主人想换一只纯种狗,而被杀死的、被遗弃的同伴来说,非常幸运。
江再云就是这样一只杂种狗。
作为一只倒霉的杂种狗,江再云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真正令她不能接受的是,倒霉的不只是她,还有把杂种狗带到这个家庭里的女人。
“曈曈出生之后,爷爷嫲嫲对我妈好了很多。”江再云说。
直到现在,江再云说出这句话,仍然感到十分滑稽。她努力了这么多年,一路从最好的小学读到最好的高中,又考到了华国最好的龙城大学,只为了证明自己不必男孩差,为了让母亲在家里能抬得起头,为了让爷爷嫲嫲能对母亲好一点。
然而最后真正实现这一切的,既不是她的乖巧懂事,也不是她的努力勤奋,而是江再曈,江家终于续上的香火。
有了孙子,江爷爷和江嫲嫲终于不再觉得自己有愧于祖宗,也不再觉得儿媳是让江家香火断绝的罪人。
这大概就是杂种狗的宿命,它们从出生就带着原罪,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自己不比纯血狗差,可是到最后,不管杂种狗再怎么好,人们还是更喜欢纯血狗。
与堂姐聊了很久,挂掉电话,江再云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咖啡已经彻底冷了,满嘴涩口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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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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