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水果吧。”
江再雨挂掉电话,把手机随手甩到沙发上,丈夫走过来,把装着水果的盘子在她面前放下,盘子分成四格,分别盛着削好皮、切成小块的雪梨、芒果、桃子,还有剥好皮的阳光玫瑰,都是她爱吃的水果,水果上插着卡通不锈钢的小叉子。
“我现在还吃得下水果,气都气饱了。”江再雨没好气地道。
“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再说了,又不是水果气的你,有什么吃不下的。”丈夫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并不介意妻子的迁怒,先捡起被她甩到一边的手机放在茶几上,然后叉起一块雪梨,递给她,“吃块雪梨,降降火。”
江再雨与丈夫对视几秒,在对方平静温和的笑容里败下阵来,长吁了口气,接过叉子,在嘴里嚼得嘎吱作响。
“这就对了,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丈夫见江再雨还是余怒未消,在她身边坐下,委婉劝道:“你上次不是还说,以后要少生气,生一次气,半个月的护肤全白做吗。”
“道理我都懂,但这火上来了实在压不住。”江再雨又叉起一块芒果放进嘴里,抱怨,“我爸妈这次实在太过分了。”
在老婆面前评价岳父岳母是毋庸置疑的危险话题,丈夫没接话茬,巧妙地转移话题:“所以,当初你同意你爸妈生小弟,到底有没有阿云的原因?”
听到这个问题,江再雨伸手去叉水果的动作顿了一拍,然后道:“当然没有啊,你刚没听见我说嘛?”
丈夫全程旁听了她的电话,当然也听到了江再雨在听到江再云的道歉后,斩钉截铁的那句“你想太多了,我同意他们生二胎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纯粹是不想看嫲嫲天天作那个样子,好像人人都欠她八百万一样”。
但是,他看向妻子,笑问:“真的?”
“你突然问这个干嘛?”江再雨躲开丈夫的目光,有点不自在地反问。
丈夫道:“就是有点好奇,阿云怎么会无缘无故这么想。”
认为堂姐同意父母生二胎,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这个脑回路实在有点奇特。
江再雨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嗐”了一声,道:“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吧。”
当年,二胎政策开放后,江爷爷和江嫲嫲就一直明里暗里催促,江妈妈身体不好,生下江再云后,医生说以后都不能再生育,压力就全都落在了江二叔一家身上。
“但是一开始,我妈其实挺犹豫的,她当时有个同事想追生二胎,一胎的女儿不同意,父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是偷偷怀上了,好像那会儿那女仔正在读高中吧,一个月才回一次家,所以最开始瞒住了,但是这种事,瞒得了一时还瞒得了一世吗,后来事情暴露,那女仔完全接受不了这件事,直接上了学校天台,跟她爸妈说,要么打掉这个孩子,要么她就自杀,这事儿当时闹得很大,还上了我们那儿的新闻。”
丈夫:“后来呢?打了吗?”
江再雨脸上流露出鄙夷和厌恶,“当然没有,说是偷偷找人看了,是个男仔,没舍得打。”
丈夫眉头皱起,“那那女仔呢?”
“她没事儿,救下来了。”江再雨说,“不过,闹成这样,这亲子关系算是彻底完蛋了,听说后来那女仔高考也受了影响,没考好。”
“所以阿姨怕你也会这样?”
“她倒不担心我会自杀啦,我都不是那样的人。”江再雨很有自知之明,“不过她那时候确实担心,我会很抵触有一个新的弟弟或者妹妹。”
丈夫:“那你当时是怎么想的?愿意不愿意?”
“当然不愿意啦,要是我说,我一开始就特别乐意有个人来分我的东西,那我也太虚伪了,不过我爷爷嫲嫲你也知道的,想抱孙子都快想魔怔了,我小的时候天天听他们说什么愧对祖先,让江家香火断在他们手上。”江再雨翻了个白眼,吐槽:“拜托,这都什么年代了,江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就算有,女人也早就能继承皇位了好吗。”
丈夫:“所以你是因为爷爷嫲嫲的原因才答应的?”
江再雨撇撇嘴,“我爷爷嫲嫲这两个人呢,就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原先是因为我爸妈和我大伯大伯母都有公职,生不了,现在好不容易允许了,他们当然是不可能放过的。”
“一开始我不是不愿意吗,我妈就说那就不生了,你是不知道,我嫲嫲成天对着我妈和我大伯母哭天抢地,哭诉她有多么命苦,说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生了两个儿子,结果一个孙子都抱不上,还说要去跳河,把我妈和大伯母吓得,一边劝一边一左一右拉着她,生怕一个没拉住她老人家就真跳河去了,要我说,她们就白费那劲儿,老太太才不会去跳河呢,她就是拿这个威胁她们,打我记事起就是这样,她一说自己命苦啦,造孽啦,就是有什么难事要叫人去做了,她那一套流程,我都能背下来了!”
江再雨描述的时候,还把一众长辈的语气都模仿得活灵活现,丈夫没忍住笑了出来,推了推鼻梁上有点滑落的眼镜,他又问:“那爷爷呢?爷爷不至于这样吧,我看平时爷爷也挺喜欢你和阿云的,再说了,当时你和阿云都上大学了,就算再生一个,也不一定能像你俩这么优秀。”
“像我俩这么优秀,徐医生,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江再雨斜了丈夫一眼,“阿云那才叫优秀,我这,顶多也就是个不给家里丢人吧。”
丈夫笑:“当然是夸你,咱们江PD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
江再雨的丈夫姓徐,是个医生,他俩刚认识的时候还在念大学,那会儿经常互相开玩笑,你叫我“徐医生”,我叫你“江PD”,后来就成了爱人间的昵称。
“嗨,我也不是谦虚,在我爷爷他们老一辈人眼里,我没有阿云优秀,这是实话,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从小就是大学霸,你知道,她上初中的时候就能给我补课了,我上大学那年,全国的艺术生文化课招生分数线都提高了一截,当时要不是有她给我补课,我觉得我文化课估计还不一定过得了花传的线。”
徐医生早习惯了妻子是个妹吹这件事,笑了笑,叉起一颗提子递给她,“阿云优秀归优秀,那也不能说明你不优秀呀,反正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来,奖励我们最好的江PD一颗提子。”
江再雨笑了,郁闷了大半天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可惜,我爷爷就没有你这眼光。”
她吃掉葡萄,接着说:“不过,其实就算再优秀也没用,阿云可是我们村第一个上龙城大学的,我记得,她当年是考了全省第三,中夏大学和龙城大学的招生办老师全都上家里来家访,村委会买了几十串十万响的鞭炮,从早放到晚,足足放了一整天,我大伯这么严肃正经的人,那次居然在村里足足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怎么样,够牛x吧?”
徐医生点点头,中夏长辈的思想,一直都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在读书这条路上,江再云可算是大部分家长的理想女儿了。
江再雨道:“当时,阿云特别开心,我很少见她这么开心的。”
徐医生失笑:“你这话说的,谁考上龙城大学会不开心啊。”
江再雨摇头,“她不是因为考上龙城大学才开心的,是因为她上了族谱。”
“上族谱?”族谱,这个词对徐医生来说实在有点过于遥远了,他诧异地问:“什么族谱?”
“江家的族谱。”江再雨现在说起这件事仍然觉得滑稽,嗤笑了一声,“我们村一直以来的规矩,重男轻女得要死,女仔上不到家谱,入不到祠堂,所以我爷爷嫲嫲那会儿才老说我们家断了香火嘛,因为我俩都写不到族谱上去,但是连这规矩都为阿云破了,二爷爷说,哦,二爷爷就是我们族长,他说阿云这放在古代就是中了进士,要当大官的,我们江家祖上三十代贫农,还从来没有过这么荣耀的子孙,所以破例让她上了族谱,我沾她的光,一起蹭上去了。”
“……”徐医生大受震撼,又有点无语,“这事以前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有什么好提的,早八百年前就该废除的封建糟粕。”江再雨冷笑道,又有点唏嘘,“不过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你明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可你还是无法挣脱自己的出身,就像阿云,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想证明给所有人,她不比男仔差,但是明明国家都说男女平等啊,生男生女都一样,凭什么还要她自己去证明?”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就像我妈,明明以前她也总是和我说,村里那些重男轻女的风气,都是封建糟粕,可是现在她自己还是会更偏心那个细路仔。”
徐医生看着妻子失落的神情,想安慰,又觉得自己作为这种“封建糟粕”的“既得利益者”,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伸手抚上妻子的背,安抚地摩挲了一下,“至少,阿云成功了,她证明了她不必男仔差,甚至比很多男仔都要更好。”
“成功?”江再雨重复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很复杂,“也算成功吧,虽然只成功了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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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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