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拒了同事晚上一起去看电影的热情邀请，江再云先回了趟办公室，把东西放下，拿起杯子去茶水间倒咖啡，一出门，正好遇上了对面也拿着杯子推门出来的系主任玛瑞娜。
玛瑞娜是个六十多岁的斯维利亚女性，留着一头浅金色的柔顺短发，性格端庄严谨，在系主任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几年，还兼着人工智能研究中心的主任和STH的副院长，平素在系里和院里都很有威信。
当然，对江再云来说，玛瑞娜还有一层更重要的身份，她的导师。
“玛瑞娜。”江再云笑着打招呼，“下午好，您也去倒咖啡？”
玛瑞娜“嗯”了一声，两人一起走到茶水间，茶水间的流理台上隔着半壶咖啡，旁边贴了张便签条，写着“需要请自取”，下边还标注了这壶咖啡泡好的时间，精确到秒的那种。
“刚过五分钟。”江再云看了眼手机，请示导师：“我们是喝这个，还是再泡一壶新的？”
“就喝这个吧。”玛瑞娜端起咖啡壶，又问：“你现在忙吗？”
江再云和玛瑞娜认识多年，听这一句话，就已经猜到下文，笑着道：“还行，我下午没课，刚给分给我的研究生开完会。”
果然，玛瑞娜闻言便道，“那要不要一起去外面晒晒太阳？”
她透过玻璃看了眼窗外，“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可以来一场Fika，正好我带了从中夏买的甜点。”
Fika是斯维利亚人独特的社交文化，人们聚在一起喝咖啡吃点心，同时交流闲谈，在学校与职场中都非常流行——毕竟谁会不爱摸鱼呢？
玛瑞娜是Fika文化的忠实拥护者，时常邀请学生和同事们一起Fika，交流最近的学习和工作，或是聊聊生活中的琐事。
“好啊。”江再云当然不会拒绝来自导师兼上司的摸鱼邀请。
今天确实是近来斯维利亚难得的好天气，气温虽冷，但没有起风，阳光毫不吝惜地洒在人身上，带来融融的暖意，从教学楼出来，道路两旁的长椅、石阶和草坪上随处可见晒太阳的学生。
江再云和玛瑞娜沿着教学楼出来的大路走了一段，拐到一条小路上，选了处人少的草坪坐下。
斯维利亚没有什么“小草青青，脚下留情”的说法，除了冬天下雪的时候，人们都是一年三季随意在草坪上来去。
江再云盘腿坐在草坪上，想起多年前的一件小事，笑着说：“……我刚来斯维利亚的时候，有一次走错了路，走到一半才发现，其实应该要从对面那条路走，两条路是平行的，直线距离很近，跨几步就到了，但中间隔着一小片草坪，我怕踩着草坪，绕了好长一段路才绕过去，足足多走了十分钟。”
“中夏不许踩草坪吗？”
玛瑞娜虽然刚从中夏回来，但她此去主要是受邀参加在深城举办的世界人工智能与机器人峰会，其间还要抽空去两个姊妹大学开讲座，满满当当的日程安排里并没涉及到需要踩草坪的行程。
听江再云这么说，她回忆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也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去花南大学和深城大学的时候，都没怎么看到有学生在草坪上晒太阳。”
江再云笑了，花南大学和深城大学分别是深城和花城的头号名校，前者不用多说，是全国都能排上号的名牌大学。
而后者虽然上世纪末才成立，建立时间不长，底蕴比不上那些中夏老牌名校，但深城是南方经济重镇，前有中央支持，后有财大气粗的深城政府撑腰，经过几十年疯狂氪金，上升的劲头很猛，如今在南方也算得上一号金字牌匾。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两所学校都位于中夏南方，而且还是最南的地方之一，要说缺什么都有可能，但绝对不缺太阳。
这儿的人只有打伞遮阳的，没有主动去晒太阳的，这就是如玛瑞娜这样土生土长的斯维利亚人无法理解共情的地方了。
玛瑞娜把手上拎着的纸袋打开，拿出一个塑料盒装的点心盒子，盒子上贴着标签纸，鲜艳的红蓝色勾勒出两只卡通狮子头，周边铺着祥云，中间簇拥着三个泼墨大字“卢师傅”。
这是花城鼎鼎有名的网红点心牌子，随时随地都在大排场龙的那种。
“这是我临走时在花城买的，专门问了那边的人，他们说这是当地最有名的牌子，奥莉尝过了，也说很好吃。”玛瑞娜把点心盒打开，垫在纸袋上，推向江再云，“你尝尝看？”
奥莉全名是奥莉薇娅，玛瑞娜的妻子，在本地的牙科诊所做牙医，和江再云也很熟悉。
玛瑞娜不喜欢吃甜食，但奥莉是个甜点大师，可惜平时无处施展，自从玛瑞娜第一次邀请江再云去家里吃饭，奥莉发现江再云也爱吃甜食后，就时常邀请她到家里聚餐。
点心盒里是卢师傅的招牌产品肉松小贝，八个鼓鼓囊囊的小贝把盒子撑得满满当当，经过漂洋过海的颠簸，糕点已经有点变形了，外表的肉松和蟹黄酥粉混合在一起，有些地方掉粉太多，成了“秃瓢”，露出下面白色的沙拉酱。
江再云用纸巾垫着，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怎么样？”玛瑞娜问。
江再云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上一次吃卢师傅是很多前的事了，她记得，应该是来斯维利亚读研前的那个暑假，和江再雨一起去吃的。
作为如今花城点心界毋庸置疑的扛把子，外地人来花城旅游必备打卡点，卢师傅在八年前还只刚有点热度，除了吸引了些赶时髦的年轻人之外，和花城大街小巷里的广大点心老字号没什么区别。
江再雨那时候刚开始做视频账号，承诺关注破万的福利是带粉丝们云吃花城，因为人手不够，拉上了堂妹做壮丁。
江再云记得那次她也吃了小贝，但现在回想，只记得那天她在花城盛夏**的太阳底下暴走两万多步，彻底累成了狗，小贝的味道却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但玛瑞娜只因为曾听她提过一句，就专门隔着千山万水给她带回来一盒点心的心意，足以让这只小贝成为“黄金小贝”，江再云一边吃一边点头，“特别好吃。”
玛瑞娜却并没有被随便哄骗，说：“其实我知道，你说喜欢吃的那种点心不是这个，你说的那个是白色的，质地像果冻一样。”
老太太记性很好，把江再云曾经说过的话记得一清二楚，有点遗憾地说：“不过我问了，他们说那个没法带，就给我推荐了这个。”
玛瑞娜所说的点心是双皮奶，江再云从小就喜欢吃这个，小时候每天晚上写完作业，都要去楼下的冰室吃一碗双皮奶。
夏天吃加冷的，还要加一球冰淇淋，冬天吃热的，顶上加一层煮到软糯的甜红豆。
江再云：“这个我也很喜欢。”
这不是假话，卢师傅的水平可以说吊打lidl，更别说她们院里那些谁吃谁知道的自助餐会了。
说着，江再云就拿了第二个，以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并不是瞎说。
玛瑞娜微微笑起来，眼角细细的皱纹加深，“你喜欢就都吃了，我带了两盒回来，一盒给奥莉，这一盒是给你的，要是吃不完，就等一下带回去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江再云没多推拒，“谢谢你，玛瑞娜。”
玛瑞娜笑看着江再云专心致志地埋头吃小贝，就像是母亲在看着自己疼爱的小女儿——她与妻子没有孩子，所以把对孩子的情绪部分投射在了自己的学生身上，而就算是像玛瑞娜这样“德高望重”的资深教师也不得不承认，老师和父母一样，到底都是偏心的，在那么多年带过的这么多学生里，江再云是她最疼爱的一个。
不过谁会不喜欢YUN呢？她性格温和，学术水平出色，会在圣诞节给玛瑞娜和妻子送手绘的贺卡，在新年时给她们送自己做的中夏特色饼干（其实是桃酥），在她生病时带着她最喜欢的百合上门探望……YUN就像秋天的太阳，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想到这里，老太太理直气壮地允许了自己的小小偏心。
看了一会儿小徒弟的现场吃播，玛瑞娜突然想起点什么，“对了，这次我去，碰到了中夏的费振华教授，我听他说，他是你本科时的导师？”
江再云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把点心咽下去，答：“是，他是我在龙大时的导师。”
中夏的本科生原本没有导师这个说法，但江再云上大学时正赶上龙城大学改制，全校推行本科生导师制度，导师是各专业内部随机分配，江再云刚好分配到费振华教授手下。
这玩意儿其实说穿了有点鸡肋，龙大作为中夏顶级学府，教授们大都身兼n职，本校的、外校的、企业的……各种各样的头衔职务一大堆，忙一点的连带博士生都没空，更别提本科生了。
大部分教授基本只在上课时出现，剩下的时候经常人都不在学校里，你找他都找不着，更别指望他找你了——那种把分给自己的本科生当多了几个跑腿，成天有事没事使唤一通的不算。
所以，很多本科生导师就是挂了个名，四年下来也见不上两面，有跟没有差不多。
但费振华此人性格极其认真，尽管自己当时也忙得堪称日理万机，还是从这万机里抽出了一点宝贵时间，接见了这些学生。
他按照自己带研究生和博士生的规矩，让每个学生在学期初制定学期计划，然后定期给他发邮件，汇报计划进展，在学生需要帮助时，尽可能帮忙解决。
他手底下的学生大都没白费他付出的这些时间,江再云记得，自己那一届，分到费教授手下的有五个人，除了她之外，剩下的四个人里，一个考上了龙城市科创委的公务员，前两年听说已经升了副处长，两个进了大厂，现在也都混上了中高层，还有一个跨专业考研，改行到隔壁航空航天大学研究军用无人机去了，如今好像正在哪个沙漠里吃沙子。
为钱为家、为国为民，总算各有建树。
说来，也只有她自己，辜负了老师的殷殷期望与一片苦心。
迟到的圣诞快乐！（如果有人在看的话h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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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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