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确定,自己成年以后几乎没怎么和新认识的人说过家里这些事。一来是年纪大了,多少算熬过去了大半,没有提起的兴致和必要了。
打砸完的中午,父母从家里那扇平日里看着不过平平无奇的木质门现在看简直像堵铜墙铁壁里走出来前也芝就洗好了脸,和晓华各自上了床。离上学只剩下一点时间了,十五二十分钟不到。晓华翻了几次身大概是决定不睡了这点时间反正也睡不着她就起身去了外面。
也芝眯着眼,脑子里闷闷的,思路倒是挺清的,一点困意没有。门轻轻开了,她以为是妹妹回来拿东西,隔了几个瞬间却感觉有人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拉——
原来是妈妈。
可能是她眼皮下转动的眼珠出卖了她,妈妈轻柔地问她:“不睡一会儿吗?”和刚刚声嘶力竭的妈妈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也芝觉得心酸,心里一阵一阵地反酸。
她忍着不要哭出来,转过身:“睡了。”
妈妈还是很温柔,她说,睡吧。
妈妈轻手轻脚出去了。
也芝缩成一团眼泪一沓一沓地往下掉,她刚刚分明和自己说好了她再也不要哭了。
很少觉得午休的时间如此漫长。原来短短的时间里,够一个人崩溃再收拾好自己。也芝不是崩溃的那一挂,但到底好好给自己洗了一把热水脸,用热毛巾仔细地把眼睛擦了又擦。整张脸都洗的有点紧绷了,她才拧好了毛巾挂上去,再倒掉这盆水。
下午一到班上,就看到方子涵她们已经坐好了,四个人围着一圈,邓雪瑶坐的是她的位置。微妙的情绪抵不上家里最近发生的事,她原本想就这么坐回自己的位置却被方子涵瞧见了,她朝自己招手:“也芝!快来,我们刚刚说到......”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平春往里挤了挤给她挪出一个位置来,她原本以为自己提不起劲头来说来聊八卦来打打闹闹,但听了一两分钟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像是之前百八十次坐在这里的状态一样,还能同大家有说有笑的几句。
人真是一种神奇的物种,一小时前是这样,两小时后又能成那样。
扬言还不上钱就要绑走小孩的绑匪好像还没也芝那个血脉相连的奶奶可怕,也芝想象里长得凶神恶煞的高利贷迟迟没出现,亲爹的亲妈到已经哭天喊地说出了不知道多少让人寒心的话。说要喝农药死在自己家门口算什么,她小的时候这神经病带着弟弟来她家吃饭,她站着给弟弟喂饭要坐下的时候弟弟把她的凳子踹开了,这神经病一跤摔在地上号啕大哭,大过年的直骂也芝家房子衰。以至于在她的小儿子要动手揍孙子的时候,她刚刚还瘫着呼天喊地说疼得受不了的腰忽然就挺直了:“你打他干什么,他才多大懂什么事?”
是啊,他才多大懂什么事。那你呢?活这么大了还一点事不懂吗。
颠婆,神经病。
这些她从未说出口骂哪个长辈的词此刻在脑海里一口气涌了出来,真是不明白这世界为什么好人总活不久而坏人总能长戚戚。
一下午的课够让她把过往的一切和关于未来的幻想在脑子里过几轮了。这周末晓华要回家,她想晓华真也是不容易,被迫半卷入姨姨姨父家爆发的争端,回去换个地方清静两天也是应该的。没有晓华和自己回家的路上,也芝走得有点慢。进入了早冬,天黑得比以往要快多了,老师不过拖堂了十多分钟,下山的路就黑了。零散地有一两个人飞奔下山,让也芝迷茫她不是就抱了个卷子去办公室吗,学生就都走空了吗?天黑着下山还是有点恐怖,有一段路的灯坏了老是不休,那一段下去的台阶只能借着一点天光凭着以往的感觉往下走。路过的一个女孩子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往下走,也芝有一瞬间想叫住她问一句同学我可以和你一起下去吗我没有手机看不清台阶,怕吓到人家以及她还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只得看人家越走越远自己依旧在一步一步小心往下挪。
背后突然又出现了一个光圈,也芝摸黑走实在是走的心里累够了想着这下要还是个女生她一定要开口问问的。
回头,正好和手机的主人视线撞上。
居然是容溪。也芝有点尴尬,转回头来,心想自己刚刚不回头就好了,但他怎么这么昏暗的光里轮廓都和别人不一样。
后者从她背后走下来:“课代表。”
也芝:“拜拜。”
容溪明显也被这句拜拜顿了一下,他也接道:“拜拜。”转身走了几阶台阶下去。
老天,她怎么就直接说拜拜了。
容溪走下去两三个台阶,停住,几个瞬间也芝也到了这里。容溪拿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圈照在地上把也芝也盖了进去,他说:“我有手电筒。这段路没路灯了。”
“谢谢。”
没有小说中听得很清晰的心跳声,一向容易思维发散的她此刻也没有在想些什么。两个人直接隔着一点距离,安静的,一句话彼此都不说地默默往下走着。刚刚显得很长的台阶,此刻好像一步接着一步走倒是有了节奏显得好攻克多了。
最后一阶。
这节之后的路灯就是好的了,虽然昏暗,但总归是能看清脚下的路。
是怕对方先讲出拜拜,所以也芝又想提前提出到这里就够了谢谢你的语句,只是这次她看了一眼容溪,终于说得语速慢了些,她看着容溪,离得他很近,这人的睫毛真不是一般的长,她开口:“谢谢。”
“嗯嗯,拜拜。”
“拜拜。”
她走得慢,在后面看着容溪的背影越来越小,直至一拐就消失在拐角处。也芝还是慢慢地走,走着走着轻快了一点,好像多日绵延的雨天里短暂的天空放晴了一点,即使知道这段是今年的雨季明天后天还会下雨,但依旧为雨后阳光下泥土里传来的淡淡香气而感到舒心。是放线菌也没有关系,她喜欢那股味道。
天彻底黑了,一点天光都借不着了。也芝心里一直知道她回家回晚了,但她无法为自己刚刚慢慢走的举动做出解释,此刻倒是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走得快了些。下山的路上,居然还遇到了不想遇到的同学——范文敏和高明。这两个人一起放学也不会让人多想什么,只会让人觉得范文敏又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钻进了牛角尖需要会这个知识点的人一遍遍教她。也芝看着那两个书包就认出了是谁,要是人多她简直想装没看到快速隐藏进人流里快步绕开,被范文敏缠上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何况她现在没有一点想要和人说话的想法,奈何现在人太少了,她这么贸然走过去必然会被发现的。于是她只好又慢下来,走得慢慢的,范文敏家和高明家不在一个方向,等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他们必然就不顺路了,到那时候她也自由了。
奈何天不遂人愿。
范文敏就是回头了。隔着不短的距离也芝都能清晰地听见范文敏的惊呼,她叫:“也芝?”
再慢慢走就显得自己在监视人家了,也芝只好加快脚步迅速下去,努力装得自己刚刚就是走这么快。她很快就走到这两个人身边,高明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先走,范文敏说拜拜班长。也芝怀疑自己是不是对范文敏有阴影,因为阴影带来的些许偏见,不然为什么一句拜拜班长都能给她听得有点不适,范文敏明明对女孩子也会时不时忽然蹦出几句黏腻的十足的撒娇语调来她又不是只对男的这样。算了,也芝想到这倒是突然有了些愧疚感,是她有点恶毒了,带着偏见。因为愧疚,此刻就只好强忍下了被范文敏拉住的不适感,任由她拉着。
范文敏先开得口,范文敏问:“你怎么这么迟?”
“我值日啊。”
“哦。”
也芝总是做不到反问别人,比如现在分明是个绝佳的时机反一句嘴问你怎么也这么迟,但她迟迟没问,脑子里根本没这个意识,就任由这个话头过去了。范文敏又问:“你觉得老杜老婆怀的是双胞胎儿子还是女儿?”
“.....你是不是问过我?”
“没有。”
“问过吧,我不是说不知道。”
范文敏翻个白眼,两个人此刻已经走到了山脚,往前就是市区的平路了,范文敏的白眼在市区的灯光下看得格外明显:“你当然不知道了。你要知道还得了。我是问你,你猜,猜是儿子女儿。”
“不知道。”
也芝感到范文敏浓重的无语感,她竟然生出点畅快,看着对方语塞的样子心里有些阴暗面漏出丝丝的爽感。背后忽然有人出现,吓得也芝和范文敏一抖,头微微侧一点就看见叫住她们两个的陶元甲。陶元甲的脸放大出现在眼前,他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看着就像数理化很好的那种学生,陶元甲有个一米八了高出两个女生一大截,他问:“看见高明了吗?”
“前面。”
“谢谢。”
陶元甲飞快地走了。又是一个这么晚回家的,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晚才走。
范文敏讲:“陶元甲长得真像政治老师,尤其是这个牙。诶,长得真是。”
“你小点声。”也芝回头看看,生怕背后又冒出哪个同学老师来,还刚好听到这话。好在范文敏不讲了,她也没往下再多说什么。十字路口没成为高明和范文敏分别的地方,倒成了也芝的解脱地。说完拜拜感觉人都清醒了不少,一路上,从碰见容溪前就隐隐压在她头上的时钟一直在提醒她,今天她回家太晚了,妈妈会担心的特别在最近这样敏感的时期,此刻时钟终于爆发出一种电影里炸弹要响的倒计时声,让她知行合一加快脚步往家快走。
一路上,她这本来就会想七想八的脑子转得飞快,设想了太多可能发生的画面。比如.......妈妈生气拿着小时候举起来吓唬她的衣服架问她为什么这么晚回家,然后迟迟没落下的衣服架可能被丢在地上,妈妈抱着她大哭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转而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她真的想了很多。
直到拿出钥匙,转动房门。
家里的菜已经摆好了。
爸爸妈妈都很平静,妈妈说:“吃饭吧。”
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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