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所有

路口那家买的拌千页豆腐,中午剩的汤,还有点青菜炒了做一盘。都是很快就能吃的菜,不需要什么时间精力,也芝最近吃得一直是这样的饭菜。很久没看过爸爸自己架起锅烧油,打开乌鲁乌鲁响的抽油烟机来炸荔枝肉或鱼了。

她刚坐上去拿起筷子,妈妈就走到电脑前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了,灯也不开。也芝走过去帮她按下客厅的灯,妈妈说不用了,看得见。听得出来她嗓子都是哑的。

一下就没了吃饭的心情,明明她很喜欢那家的千页豆腐。也芝长这么大,难得的,食不知味。

爸爸要出门,也芝问他去干嘛,他说有点事。又是一个看着就像是有事但硬撑着不说的大人。这个家的氛围现在的氛围真怪,好像家人和家人之间隐藏着线,这条线没有把三个人穿成一条,而是分为两条,一条扎着也芝和妈妈,一条扎着也芝和爸爸,父母之间是不互通的。她有点讨厌这样的氛围,她不喜欢眼下这样的日子,她跟自己说了很多遍——如果分开对大家都好,那她接受分开的结局。

关门声响起,也芝心里是没什么想吃饭的**嘴上还是老老实实把一碗饭吃到了地,连着千页豆腐也消灭了过半。她坐在餐桌边问妈妈她还吃吗,妈妈终于回头,带着红红的眼眶:“不吃了,你吃完以后过来看一下这个。”

看什么?她走向电脑的不到十几步里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和答案。

果然。

是离婚协议书。

她做了那么久的心理预设,真正看到离婚协议这几个字方方正正地摆在正中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做了千百次的预设轻如鸿毛。也芝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一些会让妈妈难过的端倪,但她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份协议尤其是当父母的名字就在同一页里,在那几个不大的离婚协议下时。

妈妈在她耳边说:“说好了,每年要给你买保险,要给你存教育基金,你看看还有什么漏的。”

也芝装得不在意的样子,冷淡地讲:“你们作决定就好。我写作业了。”她心里好酸。

“先洗澡。浴巾在阳台,晒在外面了,衣服架去勾上来。”妈妈要站起来,“我拿吧。”

“不要了,我自己来。不要,我自己可以。不用管我。”

她脚步匆匆地跨向阳台。浴巾晒在栏杆的最边,她踮起脚用晾衣竿去勾,没什么可借的巧力勾不起来,怕白白的浴巾掉到地上她只能努力伸出上半身让手臂离着衣架的位置再近一点。阳台晒衣服的那堵墙,有人一半高防止人摔下去的墙里头堆砌的是什么不知道,也许是水泥也许是什么她不认识的专业名词,但外面铺的是瓷砖。白色的瓷砖,在人伸出去挡住人保护人的地方形成了一个锐利的直角,人挤过去,肚子被卡得钝疼。钝疼,不像是在家里被什么家具的转角猛然磕了一下膝盖那样带来一阵短促的集中疼痛感,钝疼是挤着你的内脏让你在某年某日里躺在床上觉着今日的心绞痛是否会与某个夜间从楼下掉下去的白色浴巾有关。

还好,她没有失手。取下衣架和架子,像是取下浴巾的骨架,把她用了有几年的但在妈妈的进进出出洗洗晒晒下依旧干净整洁气味宜人的浴巾披上肩头。

她太需要一场热水澡来烫平心里的皱褶了。

.....

好几天后,离婚协议无下文。

也芝有点想问,又怕哪天回家,家里就少了爸爸的东西。她要跟着妈妈的,她说过,她许诺了在心里,虽然爸爸也很爱她,她也很喜欢爸爸。但是她心里明白,妈妈的人生从某一刻起就被她自己划分出去了,分到了也芝的身上,没有也芝她活不下去的,她活不好的。她要给妈妈照顾她的机会。

学校今天一切如常。

该上学的上学,不学的依旧不学。如果说有什么微小的,小到目前只有也芝知道——她不太能读得进去书了。书在眼前飘过,但感觉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她能耐心做到杜康布置的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的倒数第二个小问,最后一小问就算做得不完整,她也会尽量写出自己会的步骤。但这几次的数学作业,她知道自己是做糊做过去的,她好像做了,好像是算了答案写在作业本上和所有人一起交给杜康批改,但她根本没认真在写作业。她的脑子,原本就有很多东西,现在又涌入了更多碎片。中等难度的作业都还好,她可以一边想着七七八八的东西一边写完。

但她,有点,读不进去书了。

脑子是活的,心好像跟死了一样。她看着容溪走过来,走向她,心里却毫无波澜。下一刻,容溪走过她,走到她前面的桌子,走到英语课代表的桌前在全班的半沓作业里放上他的作业纸。

......真是个实诚的人,也芝心想,虽然他常常到学校才开始写才开始补英语语文作业,但他好像一点不知道,补交作业的人都喜欢把自己的作业塞到班级作业的中间,显得自己不那么显眼。

容溪走下去,平春走上来。平春走到一潭死水旁边,问她怎么样了。死水知道她在家里,但死水莫名浮出一个泡泡,死水平静地说:“我喜欢他。”

也芝相信平春听得懂。

果然,下一刻,甚至是下一帧,平春就转过头去看着容溪,也芝没转,不知道这一刻容溪是坐下了还是拿着篮球出去了,还是怎么。她抬起一点头,看着平春,平春好像不意外,但她刚刚转过去那下又不算太平淡,平春稳在一个语调上:“哦。”看吧,说自己喜欢校草,没几个人会意外,喜欢上长得丑才要多费口舌说一大堆有的没的废话从一个人的品质聊到某个发光的瞬间以此力证自己不瞎,要不是她晓得平春是个说话谨慎,同谁都玩得不错,但是对什么都守口如瓶的好人,她想,平春可能会由衷地脱口而出说一句,正常。

前后不搭界的,莫名其妙的也芝下一句说:“我爸妈要离婚了。离婚协议我妈让我看了,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说这话的时候,她就轻轻靠着后桌,高明那个死人的桌子,看着黑板。黑板上还残留着物理老师的板书,看来中午值日的学生没擦。

“啊......”这下同谁都玩得很好,从来不得罪人的平春语塞了。看来她不是第一次接受同学朋友和她说自己喜欢谁谁谁,但可能是第一次听同学说我妈问离婚协议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也芝忽然就很想笑,她怎么总是有些不合时宜的笑点。

平春终于找到了合适说的话,她问:“那你,跟着叔叔还是阿姨?应该是阿姨吧。”

“嗯。”

“换我也是,肯定跟着我妈。”平春侧过来,和也芝处在一个方向上。这下也芝瞧不见她的表情了。

两个人就这么静了一会。直到范文敏从外面进来,范文敏奇怪地看了她们两个一眼,又转过去顺着她们两个就看的方向去看,只有黑板,她脸上的困惑的更重了。好在范文敏从来不是一个执着于要融入别人氛围里的人,她用你们多半是有点毛病的眼神做了收束。班上陆陆续续涌进来一些人,平春走回自己的位置,也芝也坐下去。很多时候,班上其实有很多人,但也芝回想起来好像班级都是空的,只有固定的几个人独自出现在空旷拥挤的教室里。

范文敏也坐下,她现在比也芝矮了五公分,坐在那一点都不影响谁的视线。这周位置轮换,范文敏的右手边坐着蔡子欣,就是那个在五四青年节的活动上,做出彩色饺子的女孩子。蔡子欣在叠星星,也芝的角度刚好能瞧见她的桌肚里已经有了好多好多的星星,放在一个盒子里。范文敏拿过一条她的彩色荧光折纸,也开始叠。看得也芝也想叠,可她一点都不会叠纸。难说是不是也芝的视线太炽热了,让人家感到背后一股注视,蔡子欣拿着那一沓长条细条的叠星星专用纸转过来看着也芝,有点犹豫:“你也要吗?”

也芝点点头:“谢谢。”

她一点都不会,看着人家要撤下来几条给她,也芝连忙说:“不用了,一条就好了,谢谢。我不会。”

范文敏转过来:“你不会叠星星。”

“是啊。”

“千纸鹤呢?”

“不会。”

“老天。”

原本以为这就是普通的一天里,范文敏普通打算损她两句。没想到范文敏整个人转了过来,拆开她桌上叠好的星星,范文敏的指甲亮晶晶的,有点长,和也芝这种会偷偷咬手指的手完全不一样。范文敏一点点教她:“这样,然后转过来。” 也芝就跟着学。

“然后,这样。叠过去。”

也芝手上的那个也有了点星星的样子,她其实不算完全不会叠星星,只是从小到大她叠的星星总是收不好尾巴,千辛万苦塞进缝隙里,会在捏出五个角的时候崩散开来。跟着范文敏一步步做,到好像要成功了。就在范文敏要教她怎么最后收尾时,蔡子欣先转过去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人——是杜康来了。于是叠纸一下从桌上收进三个人的桌子里。

老杜真是又瘦了。他怎么每个月都好像比上个月更瘦了一点。上着数学课,也芝偶尔瞟到斜前方的桌子,里面亮晶晶的星星们总是会吸引住几瞬她的注意力。

也芝想起自己在网上看到的,说是有人在星星里写下告白话,很多年后,那颗星星才被人拆开。

我喜欢你就会变成——

我喜欢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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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陈奶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