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时令飞逝,年华如水,江南春夏已来去了五次。

黄梅天里,屋檐落雨不绝,项景无聊地捞起床榻上堆散的书卷,连带着发,又一起叠着入了被间,他长叹一声,小臂在空中伸了伸,白瓷般的肌肤在昏暗的房子里似有光感。他发确实极长了,这些年来未曾修剪,倒也衬他。

“小展……”项景语调拖长。

一只身形矫健的大黑狗带着雨水踏进房内,它吐着舌头就要上榻去蹭,项景急道:“慢!”

小展便乖乖的在床榻便打转。

“去外头疯玩了,淋得这么湿,你若上来,叫陆翁知道了,又得唠叨了。”项景没有起身,只侧着头,探着胳膊,五指挠了挠小展的脑袋,浸了一手的湿意。

“哎呦!公子。”陆翁瞧着地面上的水痕,叫唤着。

“唔。”项景将被子一角蒙在了头上。

“去去去。”陆翁驱赶着小展,“公子,怎么越大越爱撒娇了呢。”

“有吗,陆翁?”项景撑着身子。

“卯时来了信。”陆翁笑着,将信呈给项景。

项景接了信,看到封上的印,知是家里来的,他一时不想看,搁到了一边。

陆翁又将信拿走,端正地搁在了项景的书案上。下人扶着项景坐到镜前,丫鬟为他梳头,动作轻柔。

“老师回了齐州,北方战事起了,仰月迟迟无信,也不知怎么样了……倾白,倾白。”项景口中念着。

“倾白在江东自有教他本事的老师护着,公子不必忧心。章大人回乡是应有之义,展将军武力高强,不会有事的。”陆翁站在暗处,安慰道。

项景透过铜镜,看着陆翁。

陆翁陪他十九年了,十九年里不察光阴变化,这么一瞧,突然看见陆翁面上褶皱的皮肤,带有白丝的两鬓。

项景心里生出股慌乱。

人在年少时,是很难觉察时光流逝的,纵声欢笑、肆意开怀仿佛就是昨日,可回过神来,看见镜边的磨损,看见栏杆的划痕,看见今是昨非,恍惚间便能感受到岁月赋予世间太多痕迹,岁月又将带走一切。

他想说些什么,喉间却涌上一股子腥味。

“呸。”少年在众人围堵间吐出口血沫。

他额角青紫,脸颊上带着血痕,衣服也破破烂烂,手中断刀不堪一击。

身上痛,但他却觉得爽快,唇齿间尽是血味。他心下一横,手腕翻动,断刀甩过划断一人脖颈直插进土墙上。

殊死一搏。

“公子……”他在心中默念。

断刀回到手里,他抬腿跳到板车上,周遭人不断逼近。

“杀了他。”有人下令。

他眸色一暗,只觉此局为死局,毫无退路可言。

就在他要冲进人堆里杀个你死我活的时候,纷踏的马蹄声急促地传来。他抬眼一看,露出笑意,随即停下动作。

刹那间,人群作鸟兽散。

“杀。”江东风柔,但也吹得马背上衣袍烈烈,男人呵声。

“咚”一声,倾白倒在板车上。他有些累了,后背硬挺的触感,让他感到熟悉,便安心合眼了,任由着人将他带走。

“又弄一身伤。”

倾白醒来,听见男人责怪他。

他要咧嘴一笑,却牵得嘴角撕裂地痛。

“老师,我都这样了。”倾白声音虚弱。

“叫景公子知晓,我又该如何是好?”男人问他。

“别告诉公子。”倾白讨好道。

“让你去打探,还打探出人命来了。”男人冷笑一声道。

此人身材高大,长相方正,他便是项景五年前为倾白寻来的兵道老师,名叫练谦。既然能教授兵法,那么自然有上阵杀敌的经验。他身份不一般,原属长京,是先皇身边的左骁卫将军,在这之前,还跟着前朝女将风无疾上阵杀敌。后因宫乱受到牵连,下放江东,到了南安王手下做了个录事参军。这官到底是捏笔杆子的,他又从长京来,不受南安王待见,所以平日什么事儿也没有,连去别地做了几年教书先生也没人管他。虽是如此,他手中还另有人马,真遇上什么事了,他也不以眼下身份出面,就如今日。倾白猜测过,兴许是上面来的人。

倾白缓了几息,撑坐起来,认真道:“此事不一般。”

练谦观察着倾白。倾白长大的这几年,早已不同曾经,五年前初见,那么点儿大,见了他行了礼也不多说多闹,除了在展仰月跟前会控制不住情绪,从未失礼过。而如今越大,主见越多,越有肆意的劲儿,什么也不怕,哪里贼人多往哪里去,哪里穷凶极恶往哪里钻,唯一拉得回他的就是项景那两字。少年人眉目如星,面目俊雅,偏被展仰月带得要杀要打。

练谦心中叹气,却知项景也希望倾白如此,他不再多想,问:“如何?”

“幽峰底下流寇窝藏,规模之大不可估量,南安王放任不管,任其日渐膨胀……”倾白不说了。

“北边正值战事,江东荒乱生成盗匪,可谓两面夹击,哪面都是要紧事,南北不安生,长京也不安生。”练谦拧着眉。

展仰月本为江东而来,回长京三次旨意却迟迟不下,前后在江南住了三年之久。正等着呢,结果北边蛮人先举兵入关,他接到急召,披挂上阵杀敌去了,但南安之事不可忽视,加上练谦的身份,所性去年让练谦带着倾白到江东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我此番行事,只怕已经打草惊蛇。”倾白道。

“眼下我不便离开,你待伤好之后,就先回景公子那去。”练谦说。

倾白还想留下,但也知道形势所迫,加上他的确挂心项景。

倾白伤好,回到项景身边已是半月之后。一路上灰头土脸,他还想着先回去梳洗一番再去寻项景,怎知一回府就发现了许多不曾见过的生人。他心中不安,跨着大步就去了项景院中,最先看见的是一衣锦华丽的男子。

这人从项景房中出来,见到倾白,还不待倾白问他,他便先开口问:“你是何人?”

倾白不知这人是谁,却有预感此人非他所喜:“你又是何人?”

那人打量着倾白,少年面目,粗布素衣,下身沾着污土,没有戴冠,也没有什么饰品,脖间系了个红绳,坠的东西隐在衣物下面。

也就长得不错,不过还是凡俗之人。

这人心中嗤笑。

“你在我兄长的府上,不知我是何人?”他语气中带着讥讽。

兄长?对了,倾白记起来,项景是有一个弟弟,还是那个害得他双腿患疾,病痛缠身的弟弟。

倾白本就厌恶伤害了项景的人,更不用说项栩,他恨不得将此人双腿折断再一箭穿心,让他永无舒坦之日。这也不够,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项景所遭受过的伤害,死亡都不行。

倾白对他没有好脸色,冷声:“我不知你是谁,请你让开。”

项栩见他这般不知好歹,就要叫人来将他架走,谁知倾白晃了晃身,就绕了过去,也不通报一声,直接就进去了。

项栩瞪着眼睛,对他极为不满,转过头就要将这小子给揪出来。

倾白直接冲进房中,幕帘被他掀起,他直直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房中没有点灯,幕帘之后即使是白日里也有些幽暗,项景就躺在这幽暗里。他脸颊嘴唇俱是苍白,提不起力气,便也不强撑起身。墨发散在身下,黑与白形成极致的冲击感。他声音很小:“回来了。”

倾白知自己现在不好看,身上也脏,但还是带着风尘靠近了床榻,“公子,这是怎么了?”

项景满是病气的脸上勾出点笑意,道:“无碍,雨下太久,身体不适。”

项景很久没这么病过了,他一直都很虚弱,但从来没有连身体都撑不起来的时候,倾白害怕。他在江东待了一年,这一年里总怕项景出事儿,收到的信总写着“安好”两字让他放心。他跟着练谦常出入些虎洞蛇窟,杀过贼人也受过重伤,可都没有像眼下这样害怕的时候。

“是不是,”倾白哑着声,“是不是他。”

项栩跟在身后,想大声呵斥又怕惊到项景,故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他:“你说什么!”

项景他伸出只手,想去摸摸倾白的头。

倾白蹲下身子,将脑袋伏下去,送到项景手心。

“真的只是不太舒服,没有大碍。”项景轻声说。

项栩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项景对倾白如此亲密,如此温柔,好像他们才是亲兄弟。

他心中闷着口气。

陆翁端着碗药汁进来,看着他们这情形,忙道:“公子要用药静养,别在这里闹他。”

倾白还脏着,他就是想服侍项景喝药也知不妥,他抬起头道:“公子先休息。”

项景看着倾白望过来的双眼,太可怜,太真挚。他应道:“好。”

倾白起身离开。

陆翁看了眼还杵在一旁的项栩,道:“栩公子,请走吧。”

项栩欲言又止,却还是什么也没说,离开了。他在来之前就让父亲写了信过来,谁知项景连看都没看。到了门口还被人拦着不让进,等了半天却等来了一病不起的兄长。他在床前照顾这么多日,项景连多的一句话都不愿与他说,他知自己犯错,可是他们毕竟是兄弟,是这天底下最亲的人,可怎么就,怎么就对他如此狠心,连对一个外人都不如。

项栩走出门,看到外面正靠着柱子等他的倾白。

“项栩。”倾白喊他。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本公子的名字?”项栩本就委屈,见他此般不屑,更是怒火中烧。

倾白长得快,长得高,不过十五,就已经比项栩还要高大。他这么点年纪,手中便已沾过鲜血,自然也练出了贵人们所见不到的狠戾。他神色未变,语气阴毒:“是你害得公子变成今天这样。”

“我……”项栩那点儿怒火没了。他在此事上一直有愧,幼时恶果让他如今寝食难安,他只要一想到兄长坐在轮椅之上的模样就无比痛恨自己的所作所为,可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补偿,兄长甚至已经不愿多见他。

“你最好不要再有别的动作,我不怕杀了你。”倾白威胁他。

项栩愣住了,这人竟觉得自己还会再加害项景,他忙道:“我没有!”

“你最好没有。”倾白道。

小展从院外飞奔至倾白脚边,围着倾白摇尾巴打转。倾白蹲下身顺了顺小展的毛,说:“我们走。”

项栩看着倾白离开的背影,虽有歉疚,更有不平。他才是项景的亲弟弟,他会让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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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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