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公子要走?”倾白情绪起伏。

陆翁斜睨了他一眼,“放心,又不是不带你。”

“去长京?”倾白明知故问。

“是回长京。”陆翁道,他又愁眉苦脸:“栩公子此番前来就是接公子回去的,只是公子这一病,不知要养多久了。”

“公子当真无碍?”倾白疑问道。

“大夫看过了,确实没别的问题,受了凉,加上身骨本就不好,哎呦喂,我的公子啊。”陆翁长叹。

倾白望着院中草木,“那里又不是家,怎么叫作‘回’。”

陆翁深深看了一眼倾白,他揣着袖子,“你回了家中,虽跟在公子身边,也切不可肆意妄为。长京不比江南,没有这样的水暖怡人。我未曾亲身涉过漩涡泥沼,可也深知那里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项府是大,总有规矩管不到的地方,但谁知墙后有几双耳时刻等着,要押我们公子下那地府。你不要给公子惹事。”

“我未必能久留。”倾白垂首,手中捏着几片树叶。

“我不知公子要让你做什么去,但只要你在公子跟前,就要护着他。”陆翁仍道。他逐渐就老了,总觉得力不从心,他怕没人站在项景身前,也怕没人站在项景身后。

“我会的。”叶片被蹂躏得破碎不堪,倾白指尖染上些汁水,他坚定着。

身后脚步声传来,项栩最近总要赖在项景房外,哪怕项景已经说了不要他来,他也不听。他定要亲手把药递给陆翁,然后在门口守着,接过喝完了的空碗才离开。倾白看过,药没问题,就是这人脑子有问题。

项栩就如往日,将冒着热气的黑药汁子给了陆翁,再立在门外等候。

倾白只要回府,没有别的事情也是跟在项景身边的,他自然不会离开半步。

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各守着一边。

陆翁喂了药出来,看他俩这样子,将空药碗递回给项栩,道:“公子已经没什么事了,明日不必再送药来。”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项栩询问。

“公子明日就会起身了,栩公子莫要心急。”陆翁淡淡说着。

项栩看着紧闭地门扉,不再说什么。

等项栩出了院,陆翁才对倾白说:“唤你进去呢。”

倾白点点头,推门入内时听见了轻微的咳嗽声。

“公子还未痊愈。”倾白端着一小盏热水,喂给项景喝了。

清水润过喉舌,压下些苦涩,项景摇头:“有事要紧,还能如何病。”

“公子指?”倾白手中茶杯还未放下,他人长得高,手掌也宽大,那一小盏瓷器在他指间竟显得脆弱。

倾白并未直视项景,而是盯着项景露出的细瘦的手腕,垂着头。这样的视角让项景得以更加清晰地看到倾白的变化。幼时脸颊边的软肉褪去,长成了干净锋利的侧颜,眉骨好似天成,连带着鼻梁顺下去,唇不很厚,微扬起时最好看,会让他神采更胜,是真的俊美。

项景病气未去,望过来的目光不强烈,像阴云间偶现的一点儿惨淡的阳光,长睫也失色。他就这么面对着倾白,恍惚间打岔道:“等你到了年纪,不知引得多少人芳心暗许。”

倾白听他这么一讲,耳根子都要红透,还是正色道:“公子说有什么要紧事。”

项景收回视线,拿起榻边小桌上被合起来的书信,轻声道:“观察使。”

楼还是那处楼,小间也还是那一间,只是时过境迁,耿茹不再是五年前的模样了。五年前耿茹亲自到府上拜访,项景称病不见,倾白却是跟着章仁清见过他的,那时耿茹也瘦,可精神气儿尚在。如今的耿茹发都白了一半,眸下尽是暮气。

听闻他夫人离世,女儿诞下了南安世子的孩子,但也没有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檐外无雨,夏初的阳光晃得人眼睛发疼。项景落了枚子在棋盘之上,倾白为他关上窗。

“我棋艺不好。”项景似有愧色。

耿茹却道:“我观公子布局,包罗万千。”

项景不语,安静地下完这局棋。

倾白不通此道,看不出谁优谁劣,但他知道今日的目的绝不是下这么一盘小小的棋。

“江东不在我的眼中。”项景不再伸手,棋盘之上的胜负一目了然,“我输了。”

“可展小将军脱不了身。”耿茹缓缓道。

“我们各自有道。”项景咳嗽了两声,棋子从指间脱落,摔到了棋奁里。

“几年前展将军就已提出过南安有异,圣上迟迟不下旨意,不仅是因为南安形势不明,还有别的原因,景公子不想知道吗?”耿茹试探问道。

“与我何干?”项景安然,问了这么一句。

“看来公子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耿茹了然。

项景抬了头,第一次显现了眼中锋芒,他虽还是那样温和地讲着,却无端让人感受到了不太自在:“不如告诉我,观察使知道些什么。”

“公子太小,想来从未见过南安王本人,连世子也没有过交涉,那更不知先夫人母家的惨案,毕竟如今,已经没有人会再提及了,令堂不也早就离世了吗。”耿茹的双眼并不浑浊,不假撑笑容时竟还有种威慑之力。

项景没有说话。

“先夫人姓严,家中只剩一个年过三十还未出嫁的妹妹,严许仪。严许仪并非本家所出,而是在严家覆灭前不久才定下要从旁系里接过来的女孩儿。那时严家大概也没有想到马上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吧,不然怎么会让一个可怜的女孩儿还没到家,就先没了家。我说的对吗?”耿茹说。

项景不说对,也没说不对。

“这些事情,有心人只要查一查就能轻易知晓,故而也并非我要告知公子的关键。”耿茹饮了口茶,“项大人一看就不是什么风流浪子,可他还是在令堂逝世后另娶她人,难道他真与先夫人一点儿情谊都没有吗。景公子是不是,也曾这么猜想过?”

见项景没有动作,耿茹便继续:“曲家和严家都是前朝大家,将军叛国之际,严相手底下的人私吞税款,两家都在朝廷最为险要的时刻犯了这样的滔天大罪,世间人只觉得朝堂之上藏污纳垢,没有人知道背后真相是什么。”

“曲将军叛国,严家犯法,皆是板上钉钉的事。且,依照律法,所有处置,并无不妥。何况如若不是先皇开恩,我母亲如何逃过一劫。”项景低头,看着杯中茶水微微漾起。

“叛国罪人的女儿为什么能活着,你母亲又为什么能活着,难道因为她们不过是两个女人吗。先皇是圣君,果敢坚决,也有情有义。帝王的手段让他面对昔日好友也能说杀就杀,但作为人的那点情谊让他恻隐,留下了后患。”耿茹看向了一直站在项景身后的倾白,“练谦曾跟着风无疾,却什么也没有告诉你,是吗?”

倾白目光移至项景,他听耿茹所言,心中不为所动。他只跟着练谦学了几年门道,哪至于能让练谦对他诉说前尘往事呢。

“曲破霄跟着风无疾打仗回来时,先皇甚至没敢亲自召她封赏,而景公子你,项大人也从未提过让你入朝为官。”耿茹盯着项景。

项景听他这番言论,面上无波无澜,他微笑着:“观察使废了一番口舌,所言虚实我全然不知,更与南安没什么关系,绕了这么多圈子,我有些累了,这些话我权当没听过,观察使保重。”

言罢,倾白推着项景转身离开。

门还未推开,耿茹又道:“抄了严家的,就是南安王!当时你母亲就在严家,南安王却没杀她。”

倾白脚步停下,他看见项景紧捏的手。

“观察使,我们长京再见。”

项景言毕,倾白带他离开。

回去路上,已是黄昏,马车斜影被拉得很长。

“公子。”倾白开口,却不知该如何说。

“你想知道?”项景合着眼,听见倾白没有说话,又道:“这些事我不清楚。母亲那边我的接触少之又少,深仇大恨,到不了我身上,我只关心江东土地上的百姓。耿茹所言是为了拉拢我,说来可笑,旁人觉得我不安分,却不知一个废人如何搅得起波浪。我没有属于自己的噩梦,心里牵挂的,好像是怎么伸手,也探不到的天下。”

项景语气如此沉闷,牵得倾白的心也渐渐低落。他听项景再道:“往事可以知晓,待到回了长京,或许我们能多听些故事。”

倾白闷了半天,闷出个“嗯”字。

“就要走了,带我再看看江南的夜吧。”项景开口。

倾白没有劝说项景回去休息,乖乖地让马车先回了府,自己一个人推着项景四处闲逛。

项景手上捏了糖人,他并不嗜甜,可倾白硬要买,想来是要哄他的。

一茶摊前围坐了几堆人,男女老少皆有,项景与倾白隔着老远就听见了说话的人。

“聚众讲故事呢,近来江南好像时兴这个,江东也有不少。”倾白解释道。

“倒是新颖,不妨去听听。”项景起了兴致。

“要说这鲛人的故事还不止民间,与前朝天子也有瓜葛!”老头坐在木椅上,神情语气夸张,“传闻皇帝微服私访,至江淮一带,便遇到过这鲛人。前面说过鲛人貌美,面覆彩鳞,无论雌雄,身姿曼妙,令人们心向往之。圣天子偶遇鲛人,见之心折,还将那鲛人带回了宫。但祸福相依呐,鲛人拥有美艳的皮囊,更拥有一颗为他们引来祸患的心脏。传说鲛人心脏入药,可医治世间一切恶疾。”

倾白听此,看向了项景的双腿。项景似沉浸在故事之中,没有注意倾白的目光。

“当时的太后染了病,要用鲛人的心脏救命,圣天子如何是好,怎可不救自己的母亲啊!”

项景回神,微叹了口气:“走吧。”

“不听了吗?”倾白问。

“结局很明了。”项景白衣宽袖,素净又落寞。

“公子信吗?”

“什么?”

“鲛人的心脏可治愈世间一切恶疾。”

项景落在双膝上的手指微微颤动,他低头敛睫,半晌才说:“不信的。”

倾白垂眸。

“世间之事多不可控,生老病死更难免除,倘若一人命数已尽,就算剖出几十个鲛人的心,还能让他再多活几十年吗。我猜这些传言也不过是人欲放大后的产物,若是真的,对鲛人而言,岂不太过残忍。”

虽鲛字在前,也不可忘却了人字。

倾白如今为着项景生,为着项景死。活到今日,连五年前对性命的怜悯似乎都有些想不起来了。练谦说过,这样不好,但没多说别的。午夜梦回,他甚至再看不清大雨,海崖,和女人的身影。

“更何况,这事要是真的,还能让他们如此编排流传吗。”项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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