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朝廷调令来得太急。河东水势难收,调南衙十六卫在京师和地方士兵北上辅助河东治水救民。

似是上天有意,倾白出发这日,长京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打霜落,定要给人几分不安和隐忧之意。

“此去凶险未知,你不要,不要让自己受伤。”此刻天早,里里外外都没什么人,项景撑伞,抬头蹙眉嘱咐骑在马上的倾白。

倾白低头看着项景,这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告诉项景自己在江东跟着练谦的时候,早就受过大大小小的伤了,就在他要刎颈而归的时候,他心里都不曾生出半分惧意。但他还是没有说,他只唤道:“放心吧,兄长。”

项景一愣,恍然间只看到倾白给他了一个笑,然后视线里就只剩倾白骑马而去的背影。

雨落到伞面上,然后滚落进泥土里。

大将军单手收了伞,见到倾白,无奈又宠溺道:“家里丫头非得要我撑着。”

“姑娘担心大将军。”倾白说。

“她和她娘,都爱操心。”大将军说着,勒马回身,领着兵往城门外去。

“我们此行,不要出头,河东道上那位观察使有些不作为,不过底下各县刺史倒是有几个有能力的,也因此他才能在任上而久不被换。”大将军路上和倾白说着。

倾白点头。

入长京前,以防万一,倾白将所有在任重要人物都过了一遍。这位河东观察使,很难言说。耿茹是顾小家也顾大家,早些年他是到了乡野一点点干出来的,有实绩,有良心。而河东观察使,出身世家,有段时间与耿茹同属御史台,直到耿茹外派,他又在御史台待了一年后,往北任州刺史。那个时候他在地方上很有手段,豪强土匪被他治得服服帖帖,但是不过两年,他就出任河东观察使。在晋升后他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政绩平平淡淡,人也很少露面。倘若没有他手底下的人,他应该早就被踹下任去。

泥泞飞溅,越接近河东的地界雨越大。倾白没见过这样的秋雨,又硬又重,再大些只怕是眼睛都难睁开。

“东边有条大河,名为无定,常发水患,好些年了也治不好。每次都是拆东墙补西墙,下游的百姓要搬到别出去,可这条河之所以叫无定,就是因为它的流向不定,牵连甚广。”

倾白听大将军说,疑惑道:“太原府既为北都,圣上应当很重视,朝廷难道没有办法管吗?”

“这里不比别的川流,无定河自大山流过,有些地方人甚至无法到达。我不懂这些,但早些时候上报上去了也得不到音信,想来是没有好法子。”

“原来如此。”倾白甲里的衣服都湿了。

大将军勒马,雨水如同从头上浇灌下去,淋得人睁不开眼。他大声道:“我们要先同金督尉在云中会合,诸军继续随我前进。”

“若是我们此次完满而归,届时带你去瞧瞧云中的佛门石窟,那美得。”大将军在大雨中都将脸舒展开了。

倾白说:“好。”

云中的雨较他们行进时路过的几个地区要小上一些,当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倾白在这里见到了金都尉,以及那位河东观察使。

屋内两人一站一坐,见到倾白一行人后,坐着的起身同另一位共同迎上前来。

“下官见过吴将军。”

大将军名吴往。

吴往托起他们二人小臂,“观察使,督尉多礼。”

倾白抬目,望向那二位。

金都尉身量不高,人看起来精瘦,双颊如刀削,肤色黑黄,目光如炬,好似一只蓄势待发的野豹。

河东道观察使杨继,身形矮胖,一身官袍快盖不住他的肚子,双眼溜圆,声音也弱,看上去哪里是朝廷的四品大官,更像是富贵窝里养肥的雀儿。

这两人站到一块儿,对比是挺强烈的。

倾白倒是没有想太多,他就站在入门那里静静地听他们的安排。

吴往听他们二人说完了当下形势,心知不可再拖,接着听见杨继道:“将军,河东兵力悉数派往,眼下决不可拖延,否则,否则北都万千百姓,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吴往眼神沉了沉,道:“我明白。”

其实朝廷派人来时已经有些迟了,无定河两岸房屋住舍早不知被冲垮多少,失踪的百姓更不用说。但无论出动多少人力,江河决堤的那一刻,又有什么可以力挽狂澜呢。

杨继额头上布满冷汗,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恐惧令他有些坐立难安。他最终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将军,拨款赈灾的银子下来了吗?”

吴往看了他一眼,说:“这个我不知道,若有旨意,应当会直接送给观察使,不是吗?”

杨继面目凝重,称“是”后不语。

金都尉腰间没有挂剑,他似是下意识地要去握住剑柄,摸了个空后就撑住了腰。他收回了看向杨继的目光,对吴往说:“无定下游覆水难收,往魏州去不在我们所能触及的范围内。上游黄沙巨大,泥沙沉陷需要将士们多加小心。将军,刻不容缓,且随我出发吧。”

吴往同金都尉一起出了门,倾白在他们后面,临行前他和杨继夸道:“观察使腰间玉佩上佳。”

杨继猛然看向自己腰带上系着的玉佩,来见人前他把玉佩收进腰带里,不知什么时候就滑了出来明晃晃地坠在身上。

此时倾白已经掀帘而出,追着吴往他们去了。杨继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险些脱力滑倒。他嘴里嗫喏着:“都怪他们。”

金都尉骑马在前方带路,吴往看着跟上来的倾白问:“干什么去了,这么半天。”

倾白回答:“奉承观察使两句。”

吴往一巴掌拍在倾白背上:“你小子还会夸人呢,怎么不夸我两句。”

倾白对这一巴掌没做准备,细着声来了一句:“大将军英明神武。”

吴往哈哈大笑了几声,拭掉头上的雨水,虽然淋下来的更多。

不过乐观如吴往,面对眼前的状况也几乎发不出声来。与云中相邻的府县大多水溢进了城内,百姓的房根都被泡发,连月的大雨让他们赶不及秋收,大半年的朝夕付出,转眼间化为灰烬。

“河东秋雨竟危急至此。”倾白震惊。

“几十年不来,一来就要人的命。”吴往口中如此说着,却已经下马步行。

甲胄同雨令人沉重,他们一早脱了轻甲只着便衣下水施救。

“倾白!”吴往这边入了城门要去转移百姓,又唤道。

倾白正在搬着沙袋,闻声后将沙袋放好,匆匆跑去道:“将军。”

吴往道:“不可逞强。”

倾白一愣,而后笑道:“将军也是。”

这个年长的男人双脚踩在黄沙浑水中,城门为他短暂地遮住了落个不停的大雨,额前湿发贴在了眉毛上,他大手一挥,将面上的水啊发啊都撩了上去,再一次向倾白展示出了他的强大:“我英明神武呢。”说罢,他每只手提着两包沙袋,往城内去。

救灾远比倾白想象得要艰难得多。沉重的沙袋,不愿离去的城民,孩童的哭喊,以及被激流卷去而自己却无能无力的生命,还有他的身和心。他曾没有接受和没有面对过的,此时都一一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座县紧挨无定河,受灾严重。倾白只需要多走几步,就能看到河中被冲垮的树木,甚至还有墙瓦。

上天还没有收手之意。

倾白伸直了腰,眼看着靠边的一名小兵奋不顾身就往河中跳了下去。倾白声嘶力竭:“拉住他!”

然而没有用。倾白飞快地跑去,看见河中有一孩童正在水里起起伏伏,那小兵就是为了救那孩子。

“找到什么东西抓住!”倾白边喊边顺着水流跑。

湍急的水流中,人是很难把控自己的身体的。尽管如此,小兵还是奋力游向了小孩所在的位置。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能……

可是手臂已经尽力绷直,毅力与洪水的对抗也已经达到了极限,怎么猛地人就消失在眼前了呢。

小兵被水拍打至近岸横凸的一块巨石上。

倾白心惊肉跳,他恨不得声音能如有实质:“抓住!”

众人只见倾白一跃而下,跳到了河道崖壁上仅有两掌大小的石块上。

“倾将军!绳!”身后有人扔来一根粗长的麻绳。

倾白拉住绳子往自己身上套了一圈,然后单手悠着绳子投了出去。

水冲着绳一直往下走,而且绳子由于浸了水,也变得湿重。

倾白咬牙,而后道:“岸上把我往侧边拉,让绳子能够冲到他那里。”

岸边传来一股脑的“是”。

倾白也开始找可以下脚的地方。实在空无一物的时候他只能由着将士们的拉力,将背部紧贴着河道侧,靠手抓着泥石不让自己泄力。

看着位置差不多了,倾白叫停了他们的动作。他调整好自己的站姿,对着河中人大喊:“把自己拴住了,这就拉你过来。”

那小兵紧紧攀住巨石,探手去拉绳子。

万幸,绳子的另一端终于栓到了小兵身上。

但是眼下河道侧只有倾白一个人,他现在必须先把那小兵拉过来,岸上的人才能把他们拉上去,否则凭这水的冲力,非得将他拦腰斩断不可。

“将我的刀扔下来。”倾白命令道。

岸上的人聪明地去掉了刀鞘,用绳子将刀柄绑好送了给他。倾白一手将刀竖插进土里,一手拽着绳子在手臂上绕了好几圈。

他整个人斜站在崖壁上,试探着发力:“我拉你,你游过来!”

怎么江南那样温柔的雨到了这里要如此凶猛逼人,江河确实应当波澜壮阔,可是你如何要兴风作浪,如何要扼灭希望。

大雨重新下在了倾白的心里,带着黑夜的海浪,席卷而来。

神仙,你真要在,请来帮帮我吧。

倾白觉得自己,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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